金花不置可否，從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交給林淵道：“這是綜合辦公室那邊給的，上面有關貿協定的最新進展，因為你的消息，談判斷最近加快了進度，已經拿下了三個國家的關貿談判。”

林淵并沒有因此自傲，他嘆息道：“肯定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吧？”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到了國家層面，很多信息的幫助有，但是也很有限。

就好比那個時候慈父知道美國在研究原子彈，但是他們能做的也只是加快研究進度而已，如果自己不給力，就算有消息也做不成什么事。

金花對林淵的態度非常滿意，她笑著問道：“你不問問上面給了你什么獎勵嗎？”

一般情況下，一個出謀劃策成功的人往往會關心兩件事，第一是計策是否成功，第二就是自己能得到什么，但是林淵卻首先關心國家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

在金花看來，林淵這樣的思想真的非常少見。

這是一個當官的都想著下海掙錢的時代，林淵一個小小的科員卻始終把國家的利益放在身前，就連金花都有些汗顏。

這讓她想到當年自己舉報自己姑父的事情，那個時候固然是為了所謂的國家政策，但是又有多少原因是怕自己的姑父連累到自己呢？

這個答案，即便是金花本人也無法給出。

可能有人會很驚訝，你自己心里想的你還能不知道？

實際上，很多時候，人就是這么一個復雜的動物。

哲學命題中有一個問題叫做認識你自己。

但是少有人能在短暫的人生中認清自己，以至于有些哲學家破罐子破摔，說想要認識自己的人就是神經病。

人永遠無法真正的看清自己。

這是人的局限性。

就好像動物不知道什么叫做煩惱一樣，他們只能感受恐懼和滿足，卻無法在吃飽的時候想，下一頓吃什么。

而大學生們，每天都會有三省吾身的時候。

曰：

早上吃什么？

中午吃什么？

晚上吃什么？

在金花的問題之后，林淵搖了搖頭，面向金海，他微笑著說道：“我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好了，我也不缺錢，只要能幫上國家一點小忙，就已經是很大的滿足了。”

他笑了一下，說道：“精神滿足。”

金花看過很多書，對林淵的說法，立刻想到了之前看過的一本關于人的需求的理論書籍。

“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金花出聲問道。

看到林淵點了點頭，金花不由得感慨道：“或許我應該找機會開個會，就叫向林淵同志學習。”

林淵頓時有些尷尬的道：“金科長，您這是捧殺我了，我跟雷鋒同志怎么能比？他是一個真正偉大的人，舍己為人的人，我自認為現在只能是在有余力的情況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他比我還要高很多？”

金花不由得打趣到：“看你緊張的，我就是開個玩笑罷了。我知道這幾天你要忙三羊的事情，肯定會很辛苦，但是總經理已經下了命令，關于美國內部的分析報告，希望你能盡快提交。”

金花說的總經理，就是27號的方總經理，管理著幾乎中國所有紡織品的進出口貿易。

在關貿談判中，她雖然沒有親自前往，但是談判團很多數據都是由她提供的。

整個上海的服裝出口方面，她擁有著絕對的話語權。

被這樣一位大人物看中，林淵心中自然有著一種無法言說的興奮。

他立刻回應道：“我一定會盡快完成的，周末之前應該就能完成初稿了。”

對林淵的說法，金花有些顧慮，她問到：“之前方經理已經跟我討論過幾次了，現在她讓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見，五月份有一次出國考察的機會，那你要不要跟團去一趟？”

不等林淵說話，金花再次開口道：“你的才華是毋庸置疑的，但總是閉門造車，通過報紙上的信息去分析，遠不如自己親眼去看看來的真實，你說對嗎？”

林淵猶豫了一下，他其實不太想去，因為離開中國，意味著和汪明珠要分開很長一段時間。

而且他對自己的眼光并不是很看好，現在所寫的文章雖然受到了贊譽，而且使用價值很高，但那是因為他在用結果推過程，要是真的讓他自己獨立去做，林淵不認為自己能做好。

“不想去？”金花看出了林淵的糾結，她卻并不因此覺得林淵沒有志氣，而是笑道：“不用急著給我答案，你可以回去考慮考慮再說，確定名單之前我會再問你的。”

金花這話無疑是幫林淵解了圍，他感激的看了金花一眼，道：“謝謝科長，我會好好考慮的。”

其實現在的主流是，大多數官員都喜歡去出國考察，因為這基本上不用自己花錢，還可以買一些中國沒有的電子產品回來。

當然，不至于買馬桶那么離譜。

但是一些時髦的化妝品或者電子產品，在國外買會比國內劃算很多。

這個時候，很多親戚朋友就會求上門來，讓幫忙捎點東西，如果有心的話，還可以趁此賺一點零花錢。

不過金花現在已經慢慢熟悉了林淵身上的某些怪癖，因此林淵和其他人截然相反的對出國的反應，她除了一開始有些驚訝，之后倒覺得，這樣的反應，其實很林淵。

嗯，在這里，林淵應當是一個形容詞。

一個不抽煙不喝酒，卻能在黃河路馳騁的外貿員。

林淵從金華的辦公室出來之后，顧主任罕見的找上了林淵，問道：“小林啊，浦東倉庫的審批表金科長讓我交給你。”

林淵接過來之后有些驚訝，剛才在辦公室的時候金科長沒說這事兒啊？

“倉庫的核查不是顧主任您的職權范圍嗎？”林淵并沒有接下來，而是反問道。

顧主任有些生氣的說：“金科長說的，難道你覺得我是假傳圣旨嗎？”

顧主任這氣來的莫名其妙，林淵皺起眉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林淵的反應，讓顧主任有些難堪，他語氣低沉道：“不愿意就算了，我讓金科長再給我調個人，哼，我使喚不動儂大名鼎鼎的林小哥。”

林淵莫名其妙的坐回自己的桌子，此時顧主任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林淵沒有追上來，生氣的把手里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拍，發出巨大的響聲，讓辦公室里的同事們紛紛側目。

“怎么了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問道。

旁邊的老頭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說道：“顧主任的妻妹都脫了兩個月郵票了，以前這可是小林的活計，他當然著急了。”

林淵剛開始也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他去茶水間接水的時候，看到趙曉娥才反應過來，顧鑫同為什么突然找上他來了。

看樣子是有什么想法，希望能把趙曉娥從茶水間拯救出來。

“林淵。”趙曉娥看到林淵進來，跟林淵打了聲招呼。

林淵拿著杯子，主動走到她身邊，蹲下來看她脫郵票。

“手藝很好，比我那個時候做的好多了。”林淵笑著說道：“等今年進一批新人，科長也要給你委以重任了。”

面對林淵的話，趙曉娥并不相信，她沮喪的說道：“科長每天都會見到我，但是從來沒夸過我，我脫郵票脫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她回頭看向林淵道：“就像你當初郵票脫的那么好，不也是因為你那份報告，才讓科長把你從茶水間調出去了嗎？”

林淵對趙曉娥的怨氣其實很能理解，大多數人剛進入一個新單位的時候，總會有這樣的看法，認為自己不受重視。

或者領導看不到自己的閃光點。

林淵雖然這是第一次參加工作，但是對這些心理倒是不陌生。

他溫和的笑著說道：“你放心，機會總會有的，雖然你現在無法接觸到27號的具體工作，但是你總歸是27號的人，茶水間人來人往，很多大老板都在門口，你脫郵票煩了的時候，大可以出去跟他們聊聊，看看他們有什么需求，到時候再匯總起來，我可以幫你交給科長。”

趙曉娥先是高興了一瞬，隨后不確定的問道：“這樣有用嗎？”

林淵笑道：“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九點過一刻，汪明珠從科長辦公室出來，手里拿著一份嶄新的文件，笑道：“三羊的出口指標到手了，接下來就是……”

“見證奇跡的時刻。”林淵接話道。

汪明珠拿著文件輕輕在林淵頭頂拍了一下，道：“貧嘴。”

林淵笑了兩聲，并不生氣。

“你忙完了沒有？我剛才問過科長了，你要是沒什么事的話，我們一起去趟滬聯商廈看看情況唄？”

林淵自無不可，他手上除了上級要求的報告之外，就是檢查一些邊角料的工作，所以汪明珠一叫，他就立刻答應了。

此時外面的日頭正盛，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林淵感覺寶總說不定是故意挑選了這么個好天氣。

汪明珠的氣質與公交車非常不搭，以至于上車之后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注意。

林淵站在汪明珠身旁，把某些不懷好意的人用自己的身體擋住。

他的兩只手搭在汪明珠頭頂和旁邊座椅上，盡管公交車時不時的剎車，使得人們往前后擁倒。

汪明珠的身體卻只能碰觸到陳東，而那些故意往汪明珠這邊倒來的人，在林淵刻意的保護下，只能訕訕的吃癟。

汪明珠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剛才有一個看著濃眉大眼的男人差點碰到她胳膊的時候，被林淵一眼瞪了回去，她心里蔓延著一股吃了蜜般的甜意。

到了滬聯商廈，林淵與汪明珠肩并肩走向一樓，滬聯商廈里此時人還比較分散，林淵拉著汪明珠來到正在布置舞臺的地方，正巧碰見了范新華。

范新華正糾纏著滬聯商廈的工作人員，問明星怎么還不來。

“范總！”汪明珠叫了一聲，見范新華回頭了，她笑道：“儂今天不來煩我們了，就去煩人家了？”

正在布置會場的人并不認識汪明珠跟林淵，所以自顧自的忙著。

范總走過來，一臉愁容的說道：“你們不告訴我，他們也不告訴我，不是我老范不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但是你們去樓上看看，我們三羊一個買的人都沒有，那真是門口鳥雀！”

“范總是想說門可羅雀吧？”汪明珠嬉笑問道。

范新華嘆了口氣，道：“儂現在還跟我糾結這個成語干什么啊！儂看看我這頭發，白頭發蹭蹭蹭往外冒啊。”

林淵帶他走到靠近樓梯的地方，說道：“范總，你看看我們倆都來了，要是沒有準備我們會這么淡定嗎？”

范新華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林淵說道：“寶總不會砸了自己的招牌的，你只管看好戲就成了，我雖然認為你缺乏做生意的基本要旨，但是你足夠幸運，這也是你實力的一部分。”

“儂就不要跟我繞那個彎彎了，儂能不能告訴我，寶總他到底請了誰啊？！”范新華感覺，他一聽到林淵說話，頭都大了。

在范新華眼中，寶總都沒有林淵說話這么繞圈子，他說的話，范新華往往想個大半天才能恍然大悟。

哦！他是這個意思啊。

范新華為了自己的發際線著想，已經懶得思考了。

林淵笑著對汪明珠說道：“我們去找個位置好一點的地方吧。”

汪明珠點了點頭，跟著他一起來到了二樓，這里視野比較開闊，而且也不會太吵。

范新華還想帶他們去看看三羊柜臺是不是如他所說慘淡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來一聲歡呼。

在滬聯商廈的門口，一輛加長版汽車突然停下，一身紅色小西裝的費翔從車里跑出來，一路以非常優美的步伐小跑著來到了舞臺之上。

同一時間，滬聯商廈的所有音響都開始播放起了《冬天里的一把火》的前奏。

那種有點像是火警警報的聲音，讓滬聯商廈中的所有顧客頓時愣住了，當然，這其中還包括滬聯商廈的柜員和范新華。

“這是什么意思？”范新華不解的發問。

林淵笑著說道：“這就是寶總喜歡聽的迪斯科了，不知道你滿不滿意？”

見范新華還在傻乎乎的往周圍看，林淵拍了拍他，道：“看下面。”

范新華看下去之后，兩只眼睛就直了。

“是是是……費翔！”范新華結巴著說道。

樓下的費翔已經開始演唱：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熊熊火焰溫暖了我的心窩”

“每次當你悄悄走進我身邊”

“火光溫暖了我”

……

伴隨著費翔開口，以及樓下的女人們發出的尖叫。

一傳十十傳百，所有人的人都在迅速傳遞一個消息。

“費翔來了！”

整個滬聯商廈一樓頓時變得擁擠不堪，很多人想要下去和費翔近距離接觸，卻被堵在樓梯那里進退不得。

還好林園提前帶他們來到二樓最好的位置，汪明珠不用跟那些人一樣去擠，只要微微往前，就能看到樓下的費翔了。

費翔的嗓音帶著雄性荷爾蒙的氣息，但是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會被他的歌聲征服，尤其是他那帥氣的臉龐，更是老少皆宜，無論年輕的女孩還是上了年齡的大媽，都毫不吝嗇的給出了自己的掌聲和尖叫。

場面變得十分熱烈，而當費翔演唱完歌曲，兩道海報從天而降，費翔的代言廣告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一把火！我的三羊牌要火辣！”范新華激動的抱著林淵搖晃。

林淵無奈的張開雙手，任由他把自己往快散架的方向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