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麟還處在自我陶醉中：“其實，我真的好羨慕小陌的妻子。她應該是世上最幸運的女人了。若我是她，定是連死也心甘情愿了。”

九黎嘆了口氣：心甘情愿的段子用著過遲了。

但她終不想多作半分辯駁，更不想提醒這個少女什么。

她并非神明，對于未來的事猜測不來。也許，穆明麟將來真的成了皇后什么的，并不比嫁給高梵陌差。

她也并非圣人，所以沒有權利去憐憫誰的無知。或者，無知創造出來的，許是母儀天下的輝煌。那時，她若再回想此時的憐憫，定會覺得貽笑大方吧。

穆明麟見自己說得如此激情，而九黎卻表現得那般淡漠，冷哼著扭頭沉默了。

白月對這倆個情商尚還嫩著的少女感到幾分無奈，便打開了轎子的簾子，賞外景去了。

轎子晃了半天，總算是到了將軍府前，三人打著哈哈下了轎子。

將軍府的人似乎早知道今日她們會來，此時門前站滿了迎接客人的丫鬟男丁。見到轎子上的人走下來時，一個個殷勤地迎了上去。

九黎從人群中走出來，再次看到將軍府門前威嚴的石獅子，還有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鎏金牌匾，頓覺回到最初的起點，不由有些緩不過神來。

正當她愣神時，一個沉穩中略顯激動的聲音喊道：“少夫人！”

這聲音聽著是如此熟悉，雖然好似被時光抹去了些稚嫩的味道，但那底蘊卻絲毫不差地保留著。

九黎緩緩轉著目光，看向曾經伺候過顧默的丫鬟小魚——那曾經十七八歲的少女，如今已是成熟感性的女子。她的裝扮一如八年前，她見她最后一面那般，一身的仆人的衣服淡雅樸素，發絲纏在一起，插著兩根當初她送她的發簪。

小魚穿行在圍繞著白月與穆明麟身邊轉悠的丫鬟中，只身來到九黎面前，激動地張望著，雙手死死拉住了九黎的胳膊，生怕一個眨眼間，這個人便要從眼前消失了。

“少夫人，您果真回來了。”她激動而顫抖著，“少將軍說您回來了，沒有人相信，甚至有人說少將軍瘋了。可是，小魚一直信著，小魚一直信著少夫人福大命大，是神明的轉世，不會死的，一定會回來的……”

片刻的震驚中，九黎淡然道：“對不起，恐怕你……認錯人了吧。”

小魚戛然而止了碎碎念，再次細細打量著九黎，眼神漸漸惶然。“是了，認錯人了。小魚眼拙，竟然把公公錯認了……”她喃喃著轉身離去，“少夫人是個女子，也沒有那么年輕俊美……是了，認錯人了……”

望著小魚悲傷落寞地影子，九黎突然沖動地想要過去安慰些什么，然而邁出去的腳步還是止住了。

安慰的話……該說什么好呢？怎么說才算是安慰的話？告訴她少夫人沒有死？可是……她死了，她確實死了，她已經不大記得那死去時的惶恐不安，或是某種應該有的心痛，所以在八年前，連同她的心，一起死掉了。

穆明麟突然走過來，拍了拍發呆的九黎，皺眉疑惑地問：“喂，剛才將軍府的丫鬟怎么叫你少夫人？說，你和那個丫鬟什么關系？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和這個將軍府沒有任何關系。”九黎淡然一笑，撓了撓頭，“大抵是容貌和那過世的少夫人有些相象吧。”

“哈？”穆明麟目瞪口呆，一把拽住九黎，“不行不行，你怎么可以長得像小陌的妻子呢，你不能長得像小陌的妻子，小陌看到你的模樣會傷心的……”

“既然如此，我便不進去了，可好？”九黎無奈問道。

白月正好走到了九黎身邊，聽到這話，笑道：“不進去也行，但要不到東西可別怪罪于姑姑我。”

九黎眼神一顫，看著嘟囔著嘴的穆明麟，悲哀苦澀中重重嘆氣，不得不乖乖跟在白月的身后，走進將軍府。

除了四季更變的盆景樹木，將軍府的樣貌竟是一點沒變。

這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景色，恍然勾起了九黎八年前的記憶。她尚且記得，作為這個將軍府的少夫人，是怎樣走過這里的點點滴滴，因不被待見的委屈，因被婆婆認可的欣喜，因丈夫生病的擔憂，因生死殊途的悲涼。

這些本應被忘記的情感竟隨著一步步的深入，而逐漸浮出，浮出的瞬間，卷起了體內遺忘仙丹的力量。于是，這些本就不愿被提起的感情便再次沉落遺忘的大海。

瞬間的傷感，九黎再次恢復正常。

九黎很是欣慰，這八年間，曾經伺候顧默的小魚已經由丫鬟蛻變成將軍府的女管家，負責將軍府上上下下的勞務之事，且辦事井然有序，極其能干的樣子。此刻，也正是由小魚將她們三人帶往正堂去拜謁將軍府女主人——少將軍高梵陌的母親王氏。

八年間，大將軍高影一直守戰邊塞，管理將軍府的重任便落在了王氏。為了彌補國家對高家的虧欠，皇帝對將軍府一賞再賞，最終實在不知賞些什么好，便賜給了王氏誥命夫人的稱號，官品比白月尚還高上一些。

所以，白月面見王氏也要尊稱為拜謁誥命夫人。

見到正堂上的王氏時，九黎下意識地低下了頭，生怕再惹出什么誤會來。

九黎尚且記著王氏八年前的模樣，如今再見王氏，不由有些驚愕。五十出頭的王氏已是滿頭白發，面容蒼衰得厲害，只有一股子將軍門風的精神氣尚還佳著。

白月對著王氏揖了儀禮，從袖口端出個寶盒子，道是前些天發現了一個隨身帶著便可延年益壽的仙貝，便給誥命夫人送來。

王氏身邊的丫鬟便毫不客氣地走過來，將白月手中的寶盒拿了去。

接著，白月便又和王氏嘮叨起家常來。

誥命夫人最近身體如何，高少將在皇宮里如何受太后皇后寵愛，邊疆戰況如何。

一連串的話題中，偏偏沒有提今日的正事。九黎在一旁眼見時間一點點過去，眼下也是心急。穆明麟最無耐心，在給王氏行了禮后，便不知跑哪玩去了。

當白月與王氏念叨著到了午膳時間時，九黎也忍耐不住，在隨著王氏一起走向側殿的路上，跟在白月的身后，拽了拽白月的衣服，低聲提醒著：“姑姑，您是不是跑題了，忘了今日要辦的事？”

白月裝出一副醉鬼的模樣，瞇眼一笑：“是么？我……忘了什么了？”

九黎頓時急切地提醒著：“證據……皇后飼養殺手的證據……”

白月這才恍然大悟的樣子，“誒呀呀，瞧我這腦子，竟把正事給忘了。”

見白月終于想起正事，九黎方松了口氣。

哪知白月接著道：“不急不急，吃了午膳再談不遲。況且證據在梵陌手上，梵陌此時似乎不在，急著也無用，反累了身體。”

就當這時，小魚突然跑過來，伏在九黎耳邊道：“少將軍剛剛回來。少將軍方才要我來找公公，并囑咐只告訴公公一人，道是若公公有事找他，便要公公一個人去漱人閣，少將軍會在那里等候公公。”

此話果真只教九黎一人聽見，而白月早已經隨著王氏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