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水城,負山控海,形勢險峻,城南寬而北窄,占地三頃有余,乃是登州水師駐地。水師大帳之內,段然高居主位,睥睨一方。
登州刺史部剛剛接到鄴城命令,要求段然整頓軍務,他便馬不停蹄地來到了這水師營寨。
將此前得到的,寫著“權督登州事”的調令拍在案頭:“登州水師右果毅都尉何開可在?”
“大人?!狈督┦┤怀隽械溃骸昂味嘉窘鼇硎芰酥貍巯逻€在家中養病?!?
“重傷?”段然神色一動,作驚駭狀:“如此高階的軍官重傷,難道是有大批海賊寇邊嗎?”
“速速將水師的傷亡損失報告拿出來,本官替兄弟們到鄴城請賞!”說完,段然從案上扯出一張空白文書,提起筆來。
“這,這……”見段然如此作態,范疆便支支吾吾起來:“何都尉,是休沐時在鄉間,為賊寇所傷?!?
“大膽!”段然一聲怒喝:“鄉間竟然也有此等悍賊!馮漢何在!”
“末將在!”登州水師左果毅都尉馮漢當即出列應諾。
“點齊兩千人馬,勢必剿滅此等悍賊!”
范疆連忙沖到堂上,來到段然身邊,捂著段然耳朵便要說話,段然一甩頭,避了開來,他于是只好輕聲說道:“大人,傷了何都尉的,是個女人?!?
段然聞言也不在遮掩,從嘴角擠出一聲冷笑:“既然如此,那就安排何開退役吧,兵部的折子我來上?!?
“另外,如今天下承平,朝廷下令裁減軍費,水師長史呢?把軍中的一應數據整理一下,本督要給朝廷一個交代,至于何開的右果毅都尉之職,就先空著?!?
兵部的簽文在手,即便是水師都尉范疆也不好反駁。
正當此時,卻有一小卒沖入營帳。
“都尉,城外有人號稱代王府長史、登州刺史幕僚?!?
“那是本督的人。”段然隨即起身,穿過廳堂出了營帳,往水城大門走去。
營帳之中,范疆眼看著段然的背影已經遠去,終于挺直了腰身,重重一圈捶在桌案之上。
“王大人前幾日來信說朝廷要整頓軍營,老子就知道沒有好事!”
他搖晃著手指朝堂中諸將破口大罵:“老子當時怎么跟你們說的!誰屁股上有屎沒擦干凈,該花錢花錢,該找人找人,趕緊把手尾處理好了?!?
怒及此處,范疆一把抓起桌上的硯臺,猛地摔在地上。
“你們就是這么處理的!”
“何開那個沒屌的貨,老子救不了他了!”
水師長史戰戰兢兢地撿起地上的硯臺,放回桌上,顫顫巍巍問道:“大帥,那咋辦?真就把賬本兒給他了?”
“操你媽!”
范疆揮起蒲扇大的巴掌,一掌拍在那長史臉上,足將他打得在地上滾了兩滾。
“你孬貨??!老子記得你剛來登州的時候不挺機靈,挺會做賬的嗎?腦子呢,幾年不到被狗吃啦!”
“還有你們。”范疆再度指著堂下:“老子最后再說一句,誰身上還有沒了結的臟事,就趕快去擦了。老子跟你們實話實說,朝里現在不太平,王尚書平不了事了?!?
等他話說完,段然又再度折返,沖堂內喊道:“馮漢,點齊三百人手,隨本督去文登!”
……
數十地痞逡巡于趙家附近,劉全陳浩二人一來到文登縣南山鄉時,就已經被他們盯上。幾番口角之后,二人被拿住,由于劉全的嘴巴并不干凈,再加上陳浩的暗示,他只好結結實實地受了一頓老拳。
何開在來到登州后,便馬不停蹄地納妾,與他想比,馮漢的年紀稍大一些,家中妻兒具在,傳聞還有些懼內,而他的部下,也大抵是那些來自外地的老兵。
據孟克達這些日子告訴周輔的說法,馮漢是登州水師中唯一還算干凈,并且有可能拉攏到的人。
而馮漢此人到底能不能用,便看今日了。
來到文登,段然第一時間向馮漢下令,直接緝拿那些私自監禁劉全的人,隨后立刻對孫、趙、楊三家進行搜查,并把何開“請”到刺史府去。
劉全斷了三根肋骨,段然對其厲聲斥責一通后,親自攙扶著他上了馬車,回到了蓬萊縣。
登州刺史府中,段然卻見到了匆匆趕來的范疆。
“大人,聽說您今日在文登抓了不少人?”
“哦?范都尉消息如此靈通嗎?”段然擠出一聲冷笑:“是抓了幾個賊人”
“不知他們做了什么?”
聽范疆如此問,段然知道他仍心懷僥幸,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指著一旁坐著的劉全說道:“幾十個人不分青紅皂白,圍毆本官派去查訪案情的登州典獄,實乃罪大惡極!”
劉全緊跟著“哎喲”苦叫起來,段然頓時便有淚水奪眶而出。
“劉全是本王表兄,自打本王成年起,便隨侍身邊,這些年下來,朝夕相處,情分之深,與親兄弟又有何異?本王都不舍得打罵兩句,他們、他們竟敢!”
“哎喲!”
劉全緊跟著一聲嚎啕,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小的都跟他們說了,我是刺史爺派來的,非不聽。我有說咱們刺史是王爺,可他們還是打??!”
范疆一時間慌了神,連忙將劉全扶起來,許是動作大了寫,劉全發出“嘶”的一聲,吸了口涼氣,便又哭嚷了起來。
“他們還說,您要是王爺,他們何大人就是皇帝了!”
“噓!”范疆也顧不得扶了,趕緊伸手捂住劉全的嘴巴,劉全忽然起腳,將他腰間那邊珍珠魚皮包裹著的寶刀踢出鞘來。
“范疆!”段然猛地大喝一聲:“你要殺人滅口嗎!”
“我,這,我……”范疆情急之中,推刀入鞘,解下綁帶,橫刀身前。
“劉兄弟,實不相瞞,那些人是何開的部下,現在何開退伍了,也該我來負責。他們口不擇言,實在是因為這輩子沒見過大人物,您肚子里能撐船,別和他們計較,這把刀權當個心意,俺老范給您賠罪了?!?
劉全立馬接過刀,拔出鞘來,舞了一個刀花。
“好刀!”
“咳!”段然輕輕咳嗽一聲:“你肋骨好了?”
“哎喲!”劉全收起刀,又開始苦叫起來,將刀掛在腰間,卻直往下墜,旋即“嘖”的一聲,在腰間左看看右看看,說道:“只是腰帶配不上這好刀?!?
“這是我的至愛親朋、手足兄弟啊!”段然附和道。
范疆又解下玉石鑲嵌的腰帶,推到劉全懷中。
“兄弟不嫌哥哥的刀老舊就行,好刀配好腰帶,是哥哥不周到了?!?
劉全接過腰帶,正準備給自己系上,段然卻實在看不下去了,擺擺手罵道:“還不去看大夫!”
劉全也知道自己的樣子不好看,陪了聲笑,抱著東西便往后堂而去。
范疆走到近前,諂媚道:“大人,那卑職那些個兄弟?”
“哪來的兄弟?”段然眉頭一皺:“本官只是抓了幾個流氓,跟水師有什么關系?范疆啊,我勸你不要隨便交什么亂七八糟的朋友,影響官聲?!?
離開刺史府,范疆低頭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腰間,隨后仰頭看向天空。
“何開啊,做哥哥的是保不了你了,你吃了水那么多空餉,也該替水師考慮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