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車隊體量的大幅縮小,因此段言在抵達泰山時,比原本所預期的時間快了將近三天,這幾天,整個車隊所有隨行人員開始齋戒。
離泰山還有三十里時,段言拋棄了輜重以及一切無關人員,只帶著段然、禮部眾官以及諸如三牲之類的輜重,算是輕車簡從,往泰山駛去,至于羽林軍的護衛,則沿著道路兩邊向前鋪開。
車輪包著蒲草,行駛起來的噪音很低,段然以及一眾官員拱手步行。馬車的造型古意盎然,乃至看起來有些簡陋,自然比不了原先那座碩大的輦駕,但段然知道,它就是太仆寺中那架不能輕易示人的金根車,前方是專屬于天子的六馬并轡,從三品的太仆卿手執韁繩。
駐足于泰山山腳,段言從容走下金根車,禮部官員給包括段言在內的許多人各分發了一把掃帚,一行人需要一步步將這數千級臺階清掃干凈,另有一些人直往山頂而去,他們要在段言抵達之前,完成祭臺的搭建以及祭品的運輸。
段言掃得細致,也走得緩慢,暮色降至時,眾人才剛過山腰,這一晚須得禁食,自然也要露宿山野。
次日天一亮,眾人便再度啟程,離泰山之巔僅有一步之遙時,段然看見了那座山石壘成的樸素祭壇,這里便是山頂下東方之位。
禮部侍郎親手宰殺了牛、羊、豕三牲,也稱太牢,其后將它們置于祭壇之上,以柴草點燃。此時山頂雖有些風,但好在不大,祭壇上升起的煙柱歪歪斜斜地向天而去,只是不知天神是否能夠聞到。
祭禮結束后,段言獨自走上山頂。
禮部侍郎從壇上搬下那些被熏得黢黑的祭品,使小刀細細地切了些,分與眾人??谥薪乐膊恢獊碜杂谀姆N動物、哪個部位,且半生不熟又毫無滋味的肉塊,段然好奇他的父皇此刻在做些什么。
不一會兒他搖了搖頭,忍住了反胃將肉咽下,天子做了什么,只有天知道。
泰山上筑土為壇以祭天,報天之功,故曰封。自泰山下小山上除地,報地之功,故曰禪。
相比于泰山之巔封天之不為人知,禪地之禮就少了很多忌諱。梁父山下東側,禮部早已命人筑好了九尺祭臺,如在泰山時一般施為,眾人行了祭禮,其后在準備好的空白碑石上,刻下了由禮部以及諸多館閣學士共同琢磨的《封禪書》。
“皇帝臨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飭。廿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賓服。親巡遠黎,登茲泰山,周覽東極……”
……
封禪事罷,段言啟程返京,段然則上了馬車,一路往登州而去。
其實早先段然曾想過要上演一出微服私訪的戲碼,去探一探登州的底,但臨行前接受了段言照例的任官叮囑后,其親自派遣了一名內侍為段然駕車,這倒使段然白龍魚服的計劃落了空。
雖失了對整個登州存風問俗的機會,不過由于段然抵達得突然,登州官員還來不及出城迎接,因此他還是得以瞧見州治蓬萊的部分街市。
街上的人倒不多,售賣的也多是些或新鮮或干制的漁獲,段然覺得這東西在蓬萊這個地方恐怕賣不出什么價來。
他還零星見到幾個穿著輕甲的兵士。
來到登州衙門,段然向門房表明了身份,不久便有一人走出,他是登州別駕孟克達,段然向其展示了帶有尚書房和三省簽押的任狀。
“下官見過大人?!泵蟿e駕這才躬身施禮相迎。
段然笑著還禮后,隨孟克達入了公廨。
公廨內,孟克達引段然入座,隨后叫來一胥吏讓他去燒水沏茶,便微微欠身說道:“大人稍待,下官這就去將諸位同僚叫來。”
從座位上站起來,段然再度打了個叉手說:“孟兄不妨先坐,至于叫人,派遣一小吏去辦即可。”
孟克達卻搖了搖頭拱手道:“還是下官親自去吧,大人舟車勞頓,先歇息一會兒?!?
見此,段然也只好坐下,任由他去了。
不久后,公廨里就來了許多人,由于孟克達不在,無人做引薦,所以都是自報家門,有登州的長史、司馬、參軍等等,還有蓬萊縣的一系列官員。
段然吩咐他們就座,胥吏則一一上了茶水,一群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又過了些時間,孟克達才孤身回返,段然也不以為意,座中早已為他空出了位置。但孟克達卻出乎意料地并不入座,只在門邊站著,房中眾人一見他如此作態,卻也無疑慮,只是各自向后調換了位置,將最接近段然的座位又空了一個出來。
這才另有一人進門,其人身著一件輕薄的皮甲,腰中挎著短刀,刀鞘覆珍珠魚皮,刀柄綴紅寶石。不用說,段然已經知道他是誰了——登州水師都尉范疆。
說實話,段然對這一幕感到很疑惑。
他見過擺譜的,卻沒范疆這樣的。段然雖然大多以官職自稱,很少主動對外人展露自己的親王身份,但這層身份并不是秘密,他一個水師都尉,怎么敢把譜擺到自己的臉上?段然很疑惑。
眼見范疆就要入座,段然冷冷說了一句:“范都尉來這刺史衙門,所為何事啊?”說這話時,段然的目光卻移向了范疆身后的孟克達。
范疆一時間被段然問住了,跨出去的腳也滯在半空,段然擺了擺手:“本官今日剛到登州,實在是疲累,大家不妨先散了?!?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只荷包,撂在桌上,接著說道:“本官人生地不熟,你們幫我去訂上一桌酒席吧,銀子往寬里使,大家明日再會?!?
孟克達見狀趕忙躬身迎了過來,收起桌上的錢,拱手遞還給段然:“大人說得哪里話,這接風之宴豈有主人自掏腰包的道理,下官已在蓬萊閣定了酒席,大人若是今日實在勞累,下官就去說一聲,推到明天?!?
段然背著手,并不去接錢袋,只自顧自往門外走去,扭頭又對身后眾人問道:“段某的臥房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