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涼州方面取消了對夏國使團的監禁。既然已經看透了此中關節，段峙便也不急著去與羅卞見面，而是將這涼州城又逛了一遍。

在高品等人的陪同下，段峙也去到了曾經的涼州刺史衙門，而今這里已空無人煙了。高品對乞伏羅干有刻骨的仇恨，他們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自己的衙內身份。

不過段峙知道，而今乞伏羅干的腦袋早不再屬于他自己了。

足足晾了羅卞五天，段峙才在這一日清晨，派人去羅府送上了拜帖。

等到了他家府上時，羅卞在門前相迎，見到段峙，其人拱手道：“羅某等候支大人久矣！”

在堂內坐著，段峙問道：“夏國對涼州的方略不會改變，不知羅大人心意如何？”

羅卞也不作答，而是對一旁服侍的下人說道：“既然支大人已經來了，你去將那幾位請過來。”

其人應諾而去，堂內便只剩段峙與羅卞兩人，誰都不說話，頗是尷尬。

一會兒，便有各種人來到堂中，給段峙二人行了禮后，就各找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見人都到了，羅卞從座位上走下，一位位介紹過去。

“這位是乞伏部，哦，是羌族乞伏部的大人，乞伏也莫。”

“這位，是匡部大人，匡寧。”

“這位是房部大人，房子善。”

……

每介紹一人，段峙便點頭致意，被介紹到的人，就起身再度行禮。

不過讓段然好奇的是，除了乞伏部的也莫穿的是羌人服飾外，其他的幾位，無論從服飾，還是姓名來看，均與漢人無異。

那乞伏也莫似是看出來段峙的疑惑，看了一言羅卞后，起身說道：“這位夏國大人可是對我們幾人的作風有疑慮？”

“不瞞大人。其實我等雖是羌人，但自打定居涼州，便向漢人學了許多東西。到現在，除了麾下一些窮苦的部眾以外，凡是有些身份的，都喜漢居漢服。而且羌人原本是沒有姓的，但也都取了諧音的漢人姓名。”

“大人不知，我羌人已有幾十年不放牧了，而今和漢人一樣，都是種地的。”

聽到如此解釋，段峙心花怒放，這是在展示自己的順從性。不過他還是反問了一句：“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在穿羌人衣裝呢？名字取得也不似漢人。”

乞伏也莫苦笑一聲，說：“這是羅干讓我家改的。老漢原來的名字是叫乞伏求仁，我家上人說，漢家讀書人，最看重的就是這個‘仁’字。”

段峙點點頭，“仁”乃是五善之首。

“以前，也就是羅干他爹，上一個王爺誠伽大人在的時候，是不管這些的，他老人家還帶頭穿漢衣，又在名字里加了個‘誠’字。羅干以前也不叫羅干，叫德智，真是個好名字。”

“可是到了咱們現在這個大王上來之后，就把那好名字給改了，重新穿了回鶻衣裝。涼州羌人，他不好強令我們全部改，于是就只改了我家，說我家與他家有親，他也算是我家的家長。”

“一開始居然讓我們跟他學回鶻人打扮，老漢是打死不干的。后來他抓了咱們涼州的幾位大官，當著我的面殺了，說不學回鶻人也行，但至少得做回羌人。老漢就不得不從了。”

原來其中還有這些過往，段峙了然，于是問道：“那你們到底怎樣想的，是繼續從賊，跟著乞伏羅干造反，還是跟隨王師，撥亂反正，穿回你們的漢服，取回你們的漢名？”

這時候，羅卞終于開口說道：“我涼州各族各部，皆心向王師。”

“但，”轉而，他說道：“涼州荒僻，所謂耕田種地，便是原來的漢人都不夠分，現在羌人也開始務農了，這地又哪里夠種呢？”

“原先絲路通暢，就算種不了地，當個商人做些買賣，實在不行做個力工，也能活得下去。但是十年前，夏國皇帝停了商路，涼州人也就沒了活路，是真的死了不少人的。”

最后，羅卞問道：“涼州人不想跟著乞伏羅干送死，但是，回到夏國，就能活嗎？”

段峙心緒一滯，并不作答，思索一會兒后，卻又覺得蹊蹺，他心知羅卞肚子里一定還有存貨。

做買賣講究一碼換一碼，是買賣等值，乞伏羅干的腦袋，只能換來夏國停止對涼州的用武方略。想讓夏國做出重開商路的承諾，涼州還得付出更多。

這看起來好像也不公平，因為開啟商路，夏國明明也能得利。但對于段峙來說，帳明顯可以有更賺的算法。

而今夏國在上，占盡優勢，涼州在下，不過魚肉而已。

段峙看向羅卞，說道：“那么夏國若是想要涼州真心歸附，就必須重開商路了？在下只是一任使節，還定不下如此國策啊。”

羅卞回到座位，輕輕一笑，看向段峙說：“如果羅某可以讓夏國開疆拓土呢？”

“什么！”段峙驟然站起身來，又緩緩坐下，問道：“羅大人此話怎講？”

“啪啪”，只見羅卞一拍手，便有一眾下人來到堂內，又搬進來幾把椅子。

不一會兒，一個異族男子走進堂中，施罷一禮后，羅卞說道：“大人請看。”

“這位先生，不遠萬里而來，他是于闐人士。”

又是一人走進來，羅卞介紹道：“這位先生，來自高昌。”

“這位，來自龜茲。”

“這位，自焉耆而來。”

……

打眼一看，竟全是西域諸國之人，不過段峙冷眼看向羅卞：“羅大人，在下是做使節的，最不放在心上的，就是別人嘴里的話。就這幾個西域客商，又與開疆拓土有何相關？”

羅卞拱手一笑，答道：“羅某不愛說大話，而今堂下的這幾位，怎是客商能比？他們在本國，不是大相就是王子，再不濟的都能稱得上的一國望族之主。他們的地位和意見，是很重的。”

“我知道大人不信。但大人可以想想，歷代中原王朝一旦得以統一，又怎能不在西域設上一二都護府？這事不只是中原有習慣，西域人也是明白的。”

“大人如果有門路也可以去打聽，西邊現在有個安息國，日漸強大，這些小國就好比現在的涼州，也要活不下去了。莫說于闐龜茲，便是月氏等國，不久也要派使來訪夏國了。”

段峙搖搖頭說：“你還是說服不了我。”

羅卞從椅子上走下來，躬身下拜，說道：“大人。世上沒有穩賺不賠的生意，也沒有那種聽了就能做的生意。”

“我想告訴大人的是，關于西域的這一筆，羅某根本不需要證明。在此之前，這些西域使節來訪問夏國，涼州還能冒險扣押。但往后，涼州自身難保，大人您肯定清楚，夏國攻克涼州，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我想沒有幾個月，夏國的鄴城，就會涌現一大批西域來使，這些小國，會把西域主人的名分，送給大夏，換取夏國軍隊的保護。最多最多，他們只會對夏國的管理方式展開討論罷了。”

“若是如此，與其在幾個月后，大夏朝廷自己接待西域使節，然后派遣一悍將出鎮西域，何不就由大人您自己把這消息帶到鄴城，以口舌之利拓土三千，真是不世奇功，古之罕有啊！”

段峙愣在了椅子上，良久，說道：“此事再議。但三天內，我要看見乞伏羅干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