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伏羅干的涼國皇宮內，百官隊列的首座位置，站起一人，來到段峙面前。見其裝束，段峙目光一凝，暗自心驚——這是一個漢人！

這位“大宰相”對段峙拱了拱手，說道：“我家王爺只是不認那檄文，卻從沒說過不再立國啊！”

此言一出，隨段峙而來的使團副使、鴻臚寺少卿便要破口大罵，段峙伸出手來制止，準備聽這人繼續說下去。

“對了，不知使節大人如何稱呼？”這人問道。

“鄙姓支，支端。”段峙反問：“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羅卞，而今忝居這涼國首相一職。”

段峙冷眼看向羅卞，開口問道：“羅相爺口中這立國之事，在下實在聽不明白。”

“涼州本是涼州人的涼州，涼州漢人、羌人、回鶻人，本是一體同胞，世居此地，一直以來都過得安寧祥和。自你夏國武力占領涼州后，說是民不聊生都不為過！可笑居然還派了一群不知所謂的外地人來管我們。”

“從前，我家王爺體恤百姓，不愿挑起與夏國的爭端，換來的，卻是夏國官吏變本加厲的殘暴統治，恕涼人不能接受。獨立之事，勢在必行！”

提起涼州涼人，羅卞驕傲非凡。段峙卻不免心驚，倒不是因為所謂立國一事，莫說涼州，便是整個西北都亂起來，段峙都不會喪失對大夏的信心，鐵蹄之下，收拾山河不是難事。

讓段峙心神不寧的，是羅卞口中的涼人。段峙此行最大的倚仗，就是斷定了涼州人殊無死戰之心，所做一切，不過是為了重開絲路，獲得財源而已。乞伏羅干，也是一個犧牲品罷了。

但無論如何，事關大夏顏面，段峙還是挺直了腰板，對羅卞說道：“你可知獨立的代價是什么？大夏安西將軍陳知禮現就在靈州，在下若是講不明白這個道理，陳將軍會換一種方式來講！”

一時間，座中有許多羌人豪長開始低聲議論，看來陳知禮這個名字，在涼州依舊有極大的影響力。

“咳，”羅卞清了清嗓子，將殿中氣氛平穩下來后，說道：“當然，夏國的軍威如何，我們涼州人是食髓知味的。”

“支大人，”羅卞拱了拱手，對段峙說：“羅某這里倒是有個方案，您可以聽聽。我聽說海東之地，有渤海、高麗等小國，倘若夏國一心平滅他們，恐怕不難。但時至今日，卻始終沒有真正吞并他們，而是保留了他們的社稷香火，永結友好。敢問支大人，這樣的事情，可否嫁接到涼州？”

轉而，他朗聲說道：“我家王爺不再稱帝，依舊只做夏國的郡王，涼州則保留國名，世代為你大夏附屬，歲歲朝貢，永以臣子之禮事之。夏國只需要承認涼國的存在，同時開放靈州、蘭州，作為口岸。二州與涼州一道，互市互利，此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三州鼎足，鎮守西北，共襄繁榮。也就是說，我們除了獨立之國名以外，什么都可以不要！”

聽到這里，段峙心中狂喜，到底還是為了絲路貿易！

于是段峙說道：“貿易可有，立國不行！夏國的道理不會變。”

說完，也不作請示，一擺袖袍，灑然離場。

只聽后面傳來羅卞的高喊：“羅府就在大人住處東面，大人但有什么想法，羅某都在府上恭候。”

聽到這句話，段峙險些要笑出聲音來了。

等到段峙等人的背影已經消失不見，乞伏羅干終于面露不悅，說道：“大宰相，怎么又不稱帝了？”

羅卞拱手致歉，誠懇的說：“回稟王爺，今日這夏國使節，說話雖狂妄了些，但有一件事是沒說錯的——夏國太強大了。王爺您要是真當了皇帝，夏國的段家皇帝肯定氣急敗壞，到時候兵發涼州，咱們沒有抵御的能力。”

“可你這法子，和不立國又有什么區別呢？”

“大大的不同。”羅卞昂首答道：“王爺，咱們不立國，便還只是夏國的一座邊州，總會有這個刺史、那個別駕的來管我們。但要是立了國，我們就能自己管自己，選自己的人來當官。他夏國最多派一個今天這樣的，略微狂妄了些的使節常駐涼國，到時候只要咱們當他不存在，平時也不去見他，非到見面不可的時候，也只做得恭敬一些，便不會再有什么事端。那涼州其實就是我們自己說了算了。”

“另外，以前沒立國的時候，咱們涼州好不容易出幾個人才，基本上就都通過科舉去做夏國的官了。但是立了國以后，咱們也可以自己搞科舉。”

“還有，王爺別忘了咱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開夏國關口，重新開啟絲路。到時候如果還不立國，從商賺的錢就都被夏國朝廷拿走了。但要是立了國，我們便能掐死西域到夏國的貿易途徑，屆時還不是想賺多少賺多少？我們只要花一點點錢，送給夏國，剩下的就都是我們的。”

“況且，等到時間長了，賺的錢多了，夏國就離不開我們涼州了。等到那一天，我們有錢有人、還有他們不能離開的，遏制絲路財源的優勢，王爺您再想稱帝，還不容易嗎？”

乞伏羅干抓耳撓腮，也不知是否聽懂，最后只說：“那就聽大宰相的，我就再忍幾年。”

羅卞欣慰一笑。

……

回到住處，段峙找來那本高品整理的，涼州豪門的冊子。看了一遍后，他猛然一掌拍在案上，大叫三聲：“好！好！好！”

說通了，一切都說通了。

涼州到底只是為了重開絲路。

正是因為篤定這一點，所以按照段峙原本的謀算，他是要喬裝改扮，偷偷前去拜訪與乞伏羅干不合的羌人乞伏部，以那封西寧郡王的詔書，換取他們的支持。同時，再讓高品等人籠絡涼州漢人，胡漢并舉，雙管齊下，便能使涼州變天。

讓段然改觀的是，在這本冊子上，記載著這樣一條，涼州羅氏，世代經商。

想來也是，涼州口口聲聲要立國，可是事到如今，休說三省六部，就是個像樣的執政系統都沒有。他羅卞哪來的什么宰相之才，不過是個商賈而已，乞伏羅干也好、涼州也罷，都只是他手上的貨物。

做一場生意，除了需要交易的貨物以外，買賣雙方都要展現出獨屬于自己的價值。

段峙的價值就是他大夏使臣的身份。

而今日，羅卞那些近乎威脅，讓段峙險些失態的話語，不過是在告訴段峙：“你原本的打算不可能實現，能夠與你交易的人，只有我一個。”

這就是羅卞要展現的價值。

好一個會做生意的人才！

合上手中的冊子，段峙心滿意足。躺在床上，希冀睡一個好覺，過些日子，他便要去羅家府上談這一筆生意了。

想來，自明日起，段峙和他身邊的一眾使臣，應當能夠擺脫監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