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時間,以段峙為首的使團自鄴城出發(fā),而今已經(jīng)到了安西將軍陳知禮的行營。段峙隨身攜帶了三份詔書,都具有尚書房、政事堂、中書省、門下省等一眾夏國中央核心機構(gòu)的簽押。
第一封是一份尚未填上受者姓名的冊封詔書。若段峙出使成功,能夠策反涼州高層,使其拋棄乞伏羅干,那么其中一人,將會得封大夏西寧郡王。
第二封是要求陳知禮移鎮(zhèn)涼州,綏靖地方。這是段峙出使成功后,夏國必須做到的部署。
最后一封的內(nèi)容,是命陳知禮即刻拔營,蕩平不臣——這是在段峙計劃失敗之后需要下達的軍令。
無論如何,乞伏羅干都必須死,這是夏國君臣的一致決定。
段峙看過陳知禮的履歷,成周二年的進士,這在夏國諸將中是極高的出身了,也正因此,其升遷速度不可謂不快。
出仕十年,歷任平?jīng)隹h尉、原州司馬,之后履職蘭州校尉,徹底轉(zhuǎn)向軍職,而后便是護羌都尉,再到如今的安西將軍。
說來也巧妙,陳知禮中榜出仕后,擔任的第一個職位,便是平?jīng)隹h尉。平?jīng)觥⑵經(jīng)觯翘於ǎ慷沃畔搿?
就兵部和吏部的考評來看,這確實是個可靠的人,尤其這些年陳知禮都是在西北邊州任職,極為熟悉當?shù)丨h(huán)境風俗,乃至在羌人之中也頗有威名。
有這樣一個人坐鎮(zhèn)段峙后方是非常穩(wěn)妥的,一定程度上,他可以降低段峙出使的危險性。
心中雖高看了陳知禮一眼,但段峙并沒有與他扯什么交流感情的題外話,在營帳中就坐以后,段峙開門見山地問道:“小王即將出使涼州,聽聞將軍與西羌諸多豪長有舊,敢問將軍可有事教我?”
見段峙問得直接,陳知禮便也肅然以對,從桌案上拿起一本冊子,遞給段峙說道:“這是涼州內(nèi)應傳來的線報,對王爺也許有些用處。”
打開冊子,段峙一邊看,一邊聽陳知禮介紹。
“乞伏羅干今年三十三歲,其父乞伏誠迦死后,羅干襲爵,成了我大夏的西陲郡王。但羅干此人,不好生產(chǎn),乞伏部在他繼位以后,實力大不如前,不過據(jù)說其為人豪爽,因此也籠絡到了一些羌人部落作為助力,此番才敢如此作亂。”
“根據(jù)線報,涼州城內(nèi)的羌人豪長里,最強大的是乞伏部和匡部,房部要稍弱一些。至于剩下的如細封部、往利部、野利部等等,實力弱小,多是屈從于羅干帳下,被裹挾著造反的。”
段峙眉頭一皺,卻問:“本王記得乞伏羅干不是回鶻人嗎?怎么乞伏部成了羌人之屬?”
陳知禮早已料到段峙會有此問,于是循循答道:“王爺有所不知。乞伏羅干一家是回鶻人不假,但也可以稱為羌人,這就牽扯到他們的發(fā)家史了。乞伏部原本就是羌人大部,部眾極多,然而在其內(nèi)部,也是有等級之差的,弱小之家受到欺凌,乃至遠走他鄉(xiāng),也是常事。”
“乞伏羅干一家,早在百多年前,便是羌人乞伏部之中的小戶,后來其家先祖遠走他鄉(xiāng),最終入了回鶻籍。往后近百年經(jīng)營,他一家竟?jié)u漸成了回鶻中的大部族,換言之,乞伏羅干其實是個雜胡。”
“我大夏征服西北后,便在此地行以胡治胡之策。但涼州一代,羌族過于勢大,若尋一羌人封王作為諸胡之首,未免有些不太妥當。”
“羌人漢化已深,是比較好管理的熟胡。弱一些的回鶻,相較于羌族,部眾卻少得多,且作風又極其野蠻剽悍,屬于生胡,實在是不便于管理。”
“在精挑細選以后,我們發(fā)現(xiàn),回鶻中的乞伏部——也就是乞伏羅干這一支,便介于兩者之間,再加上那能聯(lián)通兩族的身世,看起來很是合用,于是便成了我大夏的西陲郡王。”
聽此一言,段峙了然,又問:“城中可有狄族?”
陳知禮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沒有。狄族諸部現(xiàn)今一般活躍于代北陰山之地,與涼州相去甚遠。”
段峙記起在云州認識的狄族貴人赫連啟茂,想來他應該是故意把消息透漏給自己的,很可能就是因為他們不想摻和乞伏羅干的造反計劃。
看了一會兒線報以后,段峙又問:“城中諸羌都是一條心嗎?”
陳知禮再度斟酌之后,答道:“回稟王爺,不是。”
“據(jù)在下所知,羌人乞伏部就與羅干的回鶻乞伏部頗為不合。至于匡部、房部,應當是真的造反從賊!”
段峙不解地問道:“按理說羌族乞伏不該是乞伏羅干的娘家嗎,怎會不合?”
陳知禮卻笑了,回答說:“都是姓乞伏的,憑什么你家是王爺?更何況,羅干一支還是羌人乞伏部早先不要的人。”
段峙了然,于是又問:“如何分辨羌人乞伏與回鶻乞伏?”
“裝束。”陳知禮說:“尤其是頭飾,羌人頭上包帕,回鶻則戴氈帽。兩家乞伏雖然同祖,但這些年來都在有意與對方區(qū)分,當然也包括了服飾衣裝。”
……
從陳知禮的營帳中出來后,段峙一行人在靈州修整了三日,順便再做些情報上的準備工作。其后,便馬不停蹄地往涼州而去了。
甫一翻過賀蘭山,段峙等人便被涼州斥候抓獲,在表明自己的身份后,他們被押送至州城。
當然,段峙不會告訴他們自己是夏國皇帝的兒子。
曾經(jīng)的王府如今已成了那“大涼國”的皇宮,他們的“皇帝”乞伏羅干邊盤踞其中。
段峙來到殿中,不等見禮,卻聽那乞伏羅干身邊的一個侍從出言不遜道:“見到陛下,為何不跪?”
段峙拱了拱手,笑道:“在下乃是進士出身,便是見了我大夏皇帝,也是不用跪的。我夏國鴻臚寺對使節(jié)禮儀,是有明文規(guī)定的,身為使節(jié),代表一國朝廷,不能下跪,還望大人寬恕。”
坐在殿上的乞伏羅干聞言豪邁大笑,說道:“你是進士嗎?看你年紀輕輕,倒不像個大學士。”
段峙也笑道:“我朝進士里,在下年紀最小,知識最淺薄。不過既然來的是涼州,鴻臚寺的大人說,在下也夠用了。”
乞伏羅干又是一陣大笑:“讀書人,朕,都是敬重的,你也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了。來人,給這些個學士們上凳子。”
段然心中不免嘲笑起來,此人驟然稱帝,卻還沒習慣去用這個“朕”字。
轉(zhuǎn)而卻又發(fā)現(xiàn),原來這“大涼國”上朝,臣子們都是可以坐著的,不過為與乞伏羅干這個皇帝作區(qū)別,朝臣們不坐椅子而坐板凳,也是奇葩。
趁著這間隙,段峙好好地瞧了一遍殿中眾人,確都是胡人異種。而在眾多頭上包著布帕的羌人之間,段峙也看見了幾個頭戴氈帽的胡人,這應當就是乞伏羅干自家人了。
待段峙等人坐下后,乞伏羅干并不急著展開交涉,而是向身邊的侍從問道:“大宰相的病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