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下,征東將軍賀方回橫刀立馬,身后是他賴以建功立業的精兵悍將,面前則烏泱泱走來一群“衣冠禽獸”。
目光越過這些人,賀方回手執馬鞭,指著這座荊國的臨時京師,轉頭對旁邊的曹原說:“曹將軍,今后它就該改名為杭州了。”
聞言曹原放肆大笑。
當得知東陽郡亦淪入敵手,夏國的另一路元帥親率兩萬人馬兵發臨安時,荊國皇帝李尤便不得不面對現實了。
待人群走近,賀方回問曹原:“曹將軍既然到了,怎能不與賀某一同前去納降?”
曹原擺擺手,笑道:“賀將軍大仇得報,正該得享戰果,曹某就不打擾將軍雅興了。賀兄自便就是?!?
聽此一言,賀方回險些熱淚盈眶。
打馬向前,在人群之間來來回回走過三次,最后停留在李尤身前??粗_下肉袒牽羊、口銜碧玉的荊國之主,原還想要說些什么、罵些什么、問些什么的賀方回,似乎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起來。
撥轉馬頭,準備回陣的賀方回卻聽身后傳來一句話。
“賀家三代為相,文明公更是爵封縣侯、配享太廟,皇恩浩蕩,賀家子孫何以至此呢?”
賀方回也不回頭,只怒氣沖沖地反問:“好一個皇恩浩蕩!憑你也配提我家先祖名諱?”
身后問話的那人頓時啞然,不一會兒,卻聽見此間數百人都嚎啕起來,哭聲震天。
荊國公卿的哭聲可以震天,夏國勇士的吶喊聲,更能震天?;氐杰婈嚨馁R方回,在一片如浪潮般的“萬勝”聲中,對副將說道:“入城,三日后封刀!”
曹原也帶上了自己的一批人馬,三天內,除了荊國皇家產業必須受到保護外,其余地方,兵戈不禁。他有三天的時間可以發財。
否則他干嘛親自帶兵趕過來?
……
荊國全面投降的消息傳來后,鄴城上下一片歡騰。從王侯公卿,到販夫走卒,都開始享受這歷史性的一天。提起夏國的赫赫軍威,路邊的乞丐都昂起了頭顱。
戶部司上疏請派人手去南方收集田土戶口等數據,禮部將早就準備好的,來日皇帝該如何受降祭天的章程遞交上去后,度支司接到了為之劃撥預算的任務。
朝廷也做出了新的軍事任命:
征東將軍賀方回,封瑯琊郡公,擢升前將軍、檢校兵部尚書,即刻護送荊國皇室及公卿大臣回京。
征南將軍曹原,封長沙郡公,擢升左將軍、檢校兵部尚書、督揚、荊二州,接手征東軍部,留守荊國,綏靖地方。
虎威將軍蕭煩,封薛縣公,加安南將軍,除交州都督。
自認為還算了解度支司后,段然親自牽頭主持了本次預算規劃,好不忙碌。到了休沐日,他便準備在王府中好好休息。
一大早,看到門房送進來的拜帖,段然很是無語。說實話,對陳光這個人,他本來是印象不錯的,可是其人頻繁登門,真叫段然有些厭煩了。
不過也不好拒絕,這個人現在空有爵位,驟然富貴,在鄴城也沒什么親朋故舊,想與人走動,也只能來拜見自己了。
陳光搬進來一只箱子,看起來似乎和上次的一樣,料想應該還是一套甲胄,段然扶額苦笑,這東西能是經常送的嗎?
施施然行了一禮,此人說:“上次給殿下送了來了那套甲,回去后卑職怎么想怎么不好。我那袍澤就是穿著它最后落了殘疾,真是不祥的東西,是卑職粗疏了,還請殿下勿怪?!?
他打開這次帶來的箱子,介紹道:“這是卑職自己的那套,殿下是見過的。卑職穿著它立功得爵,算下來,這才是吉祥的好東西,因此特地送來,給上次的疏漏賠罪?!?
看著陳光,段然說:“你的心意是好的,東西也頗為不錯,本王從來沒在意過祥與不祥的問題。我大夏勇士穿著他們血戰沙場,吞并敵國,這才是最好的,怎么會不祥呢?況且本王又怎能奪你所愛呢?”
“殿下不在意,卑職可在意了?!?
“殿下是貴人,怎能用這樣的東西,到底是卑職的不是?!标惞獠嬷终f:“朝廷給卑職新發了一套儀甲,真是氣派好看,卑職已經掛起來了,殿下改日可去看看?!?
段然不禁一笑,指著陳光說:“你呀你呀,原來是喜新厭舊了。這可不好,再怎么說,這也是對你有恩的東西。”
轉而又說:“不過也好,這件能讓你做上侯爺的寶甲,你不要,本王就笑納了?!?
于是陳光親自將東西從箱子里取出來,送到段然的桌案上,并為段然細細地指出該甲的一些特點。
待陳光退去后,見天色還早,段然便喚來一個仆傭,說道:“把我養甲的東西拿過來。”
……
當段然在休沐日忙里偷閑的時候,御史臺已經沸騰了。
建康留守官員遞來了彈劾的折子,瑯琊郡公、前將軍賀方回,在押送一干人等回京的途中,徑過建康,于深夜掘開荊國皇陵,刨出荊國上一任皇帝的遺骸,悍然鞭尸!
雪花一般的奏折飛進尚書房,彈劾這位為大夏吞并一國的主帥。
即使是敵國的皇帝,那也是皇帝,即使要懲罰侮辱,也只能在皇帝的處置下去做,賀方回,越界了。
夏國皇帝段言怒不可遏,即刻派出信使要求剝奪賀方回的軍職爵位,回京待懲。
然而在信使剛剛離開鄴城的時候,卻又被追了回來。在臺中御史都上疏彈劾賀方回的情況下,他們的大領導御史大夫,卻給出了不同的意見。
“今荊國雖亡,然地方復國之志未死,許多州郡尚未歸降,許多州郡頗有反復,左將軍留守荊國,正是為了此事。因而,此時我大夏仍須上下一心,以防后備,切不可叫人以為這是兔死狗烹,傷了功臣勇將之心?!?
尚書房中觀政的二皇子段基有言:“瑯琊賀氏滿門就戮,而今前將軍大仇得報,行為失當,也是情有可原?!?
“況且,非烈丈夫孰能至此?”
時人皆贊皇帝陛下情深意重,虛心納諫,御史大夫思慮周到、直言敢諫,常山王爺恢宏大氣心胸寬廣。
……
段然將先后兩套甲胄放在面前,細細地看了半晌,不時還上手觸摸,乃至翻來覆去地查看。
從椅子上站起來,到缸里洗干凈手后,段然對門外侍從的仆傭說道:“叫劉全備車,去威遠侯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