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陳光也是個四品官了,但面對從五品下的梁州司馬杜明遠,卻沒有一點辦法。無論他如何旁敲側擊,杜明遠也始終只是一句州兵正由刺史親統,至于刺史在何處,杜明遠也只是說刺史正攜州兵在城外剿匪,如今去處不明,至于別的消息,更是一概不知。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陳光應得的軍隊卻始終沒有交付,他不是沒有親自去到梁州衙門,但至今仍然毫無進展,只得枯坐營中。
直到將近十月末時,兩個緇衣漢子貿然闖入了他的軍營。
“我們是靖安司的,奉魏王之命前來會見陳侯。”
陳光雖不清楚靖安司到底是什么衙門,但聽名字也能知曉這不是個好相與的,尤其這還是魏王親統的部門,想必更是了不得,于是忙擺了一副笑臉出來。
這兩位靖安司的緇衣使者卻面無所動,只各自從懷中取了一封文書出來。先一個走到陳光面前,叫他瞅清了文書上的漆封后,兀自拆開,大抵看了一遍,隨后呈到陳光面前。
“靖安司密令,威遠侯、梁州治粟都尉陳光即日統領所部人馬移鎮益州城外。”
說完,他將文書往桌子上一放,不等陳光看完,另一緇衣使者便捧來他手中那封密信,也叫陳光看清了漆封,便自行打開。
“兵部密令,使威遠侯、梁州治粟都尉陳光親覽。”
一眼看到這一行,那使者便就手一收,重新卷好,也放到了陳光案頭。
陳光叫他不讀,便明白這信中內容非他們所能觀瞧,便先拾起這一封看了起來,一見是兵部的調令,陳光更是重視萬分。
這令書正文分為三頁,第一頁上只幾個字:一切聽憑靖安司調遣。
陳光看了看文書,又抬頭看了看面前的靖安司使者,心中一凜。他也看出來了,靖安司當時朝廷的一個秘密情報組織,而這樣一個組織竟然來說調用軍隊,那怕是國家遇到了真正的大事了。
打開第二頁,陳光更是豁然站起,稍讀幾行,面色便璀璨起來。
這后面的兩頁,乃是出自兵部司庫陳浩之手。二陳之間,頗有淵源。
待讀完后,陳光便朝面前兩位使者拱了拱手。
“我部麾下一千五百人馬,便交給二位了。”
“一千五?”二使者聞言不由得搖了搖頭,問道:“上面的消息,說陳侯這里,至少有四千人才對。”
“兩位有所不知,本將最初得到的調令,是率領一千五百禁軍出京,到梁州后,再接手本地兩千五百州勇,合兵四千,維護糧道。”說到這里,陳光頓了一頓,接著道:“但自從我部到了梁州,卻遲遲不見那兩千五百人,梁州方面似乎也不愿與我交接。也就是說,至今為止,我麾下依舊只有最初的那一千五百人。”
“二位帶來的密令上說,讓我立刻攜本部兵馬移鎮益州,既然是立刻,那本將也就來不及去和梁州打交道了。一千五就一千五,維護糧道也算能勉強做到了。”
說完,陳光還自嘲地笑了笑。
“大膽!”那兩位使者卻頓時發了大火,他們指著陳光罵道:“魏王都靖安司,乃直屬陛下一人,梁州是想違抗皇命嗎!陳侯如今身居此位,不思為國問責梁州,反而順水推舟罔顧君命,如此庸懦,如何能辦好此等國家大事?”
此番話說完,陳光立刻一掌拍在案上,也憾然道:“使者有所不知,梁州上下鐵板一塊,這些日子與我好生拖延。我為武將,他們是州官,二者并于統屬,我也不敢行事過激,這才有了今天的場面。但說到底,我心里是不服的。”
接著,陳光的面色又柔和了起來。
“只是若我非要強求,恐怕反而誤事,密令中也未曾說過我要帶多少人,不如就此放他們一馬?”
“不行!該是四千就得是四千,一個也不能少!”那使者也來了勁,當即否定了陳光的建議。
“我為外將,不便入州啊。”陳光自軟聲說了自己的為難之處。
那使者聞言大手一揮,隨后道:“那我們去會一會梁州衙門好了。”
……
梁州聚寶坊內,洪晃和丁澤正烤著炭盆,撓著腳上的凍瘡,蔣方正也不嫌他們粗俗,只在一旁烹著熱茶。
“對了,兩位大爺。您說我們這聚寶坊的路子與鄴城究竟有何不同,鄴城那邊的場子又比我們這邊好在哪里?”
此時洪晃正撓到了癢處,全身心力都被挑逗起來,根本停不住手,直到傷口崩裂,他疼得“嘶”了一聲后,才使帕子擦了擦手道:“一個字,雅!”
“哦?是怎么個雅法兒?”蔣方正好奇道。
“別的不說,就那天我和我兄弟看得斗雞,就很不是樣子。”
“斗雞?不對吧。”蔣方正頓時大為不解,他將茶盞推到洪晃面前,問道:“我聽說京城的貴人們,都喜歡斗雞的。”
“嘖嘖嘖。消息倒是靈通。”洪晃咪了一口茶接著說:“但還是過時了。斗雞那是五年前的玩兒法,現在京城里玩兒的,是斗鵪鶉!”
“鵪鶉?”蔣方正頓時大驚,他連連懷疑地“啊”了幾聲,才問洪晃:“鵪鶉那點兒個頭,有什么好玩兒的?我們這的斗雞,都是優中選優上品,顏色、身段、叫聲都是最頂級的,打起架來那叫一個威武。鵪鶉有啥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提起斗鵪鶉,旁邊的丁澤也坐不住了,他忙抽回腳,說道:“要看大家,我斗狗不行嗎?斗鵪鶉可不是為了看鵪鶉打架,乃是看他們爭米,看的是個聰明勁兒。”
“爭米?”
“對咯!就是爭米,把鵪鶉圈好了,中間放上米,記住,就放一粒,再看鵪鶉如何斗智斗勇。這游戲用的地方,造的聲勢都不大,但最是有趣。”
“你想想,鄴城那邊出入賭場的,不是皇親國戚,也都是世家子弟,誰那兒好不容易訓了只斗雞出來,上了場被人家的兩口叨死,虧不虧心?要是再生了氣,總是得發泄的,可為了只雞再大打出手,那也太有失身份了。”
“況且,你也是開賭場的。在這一畝三分地,就是親兄弟賭紅了眼,也沒什么感情可言了,這都是常事。但在鄴城,貴人們要是傷了感情,你賭場還能有什么好下場?賭場是交朋友的,不是壞人家事兒的,保不齊哪天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就算上面有人撐著,不至于毀了買賣,那當初安排賭局的賭托,總沒人保吧?”
“現在,你知道為什么要斗鵪鶉了嗎?”
丁澤沉默了好幾天后,此刻仿佛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手舞足蹈講起了經營賭場之訣竅,直聽得蔣方正一愣一愣的。
“還有,你這名字也太俗了,還聚寶坊,擱鄴城,咱兄弟瞧都不會瞧一眼。我們當初常光顧的,乃是叫回春堂,您聽聽,回春堂,這說到外面,誰知道是藥鋪還是青樓?可它偏偏是個賭場!那里面的陳設擺件,嘿……”
聽了一長串,蔣方正才終于有了反應,他拉著丁澤說道:“您說的都是在鄴城,那兒達官貴人多,講究雅是正常的,可我們這兒是梁州啊,攏共也沒幾個爵爺,遍地的販夫走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