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下心思細想,段然不由得羞愧難當,當陳浩的話說完,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暗室之內,段然高居大堂之上,蕭瑟地擺了擺手,陳浩見狀,與周輔一同走了出去。
這些年來,段然與周輔雖稱不上是臥則同席,但至少也能稱得上是出則同車。自周輔入尚書房以來,由于他往往要陪皇帝研判奏折許久,段然每日總是會將馬車停在宮門之前,等候其一同回府。而今日,段然在上了車后,卻吩咐馬夫先行啟程,待自己回府后,再調轉馬頭接周輔上車,陳浩干脆也留了下來,以期轉圜余地。
倒不是段然放不下自己的身段,而是他覺得自己確實該冷靜冷靜了,這些日子離了周輔,自己辦事總是粗疏,正是閉門反思之時。況且段然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那種尷尬的氣氛。
徐婧儀見段然孤身回府,原以為是周、陳二人只是忙于公務,但看見段然的臉色后,心中卻也有了猜測,于是一面吩咐仆從準備飯食,一面又從奶媽手中抱來了段圭。
“怎么,和周先生鬧別扭了?”
段然起初不愿回答,但想來自己對妻兒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便干脆將今日之事說了出來。
徐婧儀聽得仔細,待段然講完,一把將兒子塞到了段然懷里,伸出手指點了點段圭的鼻尖,問道:“哎呀,你說哪天等你長大了,有了妻子,會不會忘了娘親啊?”
段然也不是蠢人,自然聽得出徐婧儀這是在點他,便只默然不應。
徐婧儀隨即干脆對段然說道:“其實這事周先生沒錯,您也沒錯。周先生既然到尚書房配侍父皇去了,遲早有一天會和您發生爭執的,就像咱們的兒子,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會有漸行漸遠的一天,這不是人力能阻止的。”
“依臣妾看,今天發生的反而是好事,事情的根由并不在你們兩個身上,而是中書省那些壞人搗的鬼,傷不到您二位的根本,不如趁這個機會把它揭開來、醫好了,省的日后病入膏肓。”
段然覺得徐婧儀說得很是有理,心下好受了不少,但想到下午在公堂的事情,卻又尷尬起來,于是問道:“那你說,我要不要去和若弼道個歉?”
“不用你出馬,妾身這幾日和周夫人這幾日拉拉家常,此事便當過去了。”
聞言,段然也覺得自己正面道歉略有些過了,無論如何,他對周輔的恩情禮遇是實打實的,用不著來這一場似是而非的道歉。只是想起來,段然還是嘆了口氣,不免心生遺憾。
“你說我也不是小氣的人,為什么會因為這樣一件小事就和周輔置氣呢?”
徐婧儀隨即白了段然一眼,答道:“你們都是三十上下的人了,還以為是從前初出茅廬的時候嗎?一個心中了無牽掛,感情泛濫,一個懷才不遇,好不容易碰到個像樣的就納頭便拜。現在都是有家有室,有官有權的,氣量就是再大,也逃不過敏感多疑這四個字。”
接著,她又補充道:“但是平心而論,妾身倒覺得此事與表叔不在有關。”
“劉全?”段然一臉疑惑:“他有這樣的本事?”
“您不要小瞧了表叔。”徐婧儀果斷答道:“你我夫妻夜夜同床共枕,尚避免不了摩擦,每每您朝我甩臉子,妾身就把兒子抱在懷里,您自然就軟和了。”
“表叔也一樣,仗著和您的關系,從前無論到哪兒,辦什么事,您都帶著他。有時您單獨負責一面,就讓他跟在周先生或者陳先生旁邊,去做另一面,兩位先生雖不在您身邊,但有表叔在,其實也差不多了。而表叔這人,看起來粗疏,做事也大大咧咧的,碰到不會的從來都是直說,沒有不懂裝懂過,兩位先生那種辦實事的人,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同僚了。”
“您有沒有發現,自從表叔回了梁州,府里便好似失了生氣?這就是表叔的厲害之處了,你三位平日里都嚴肅得很,自然會因為一些小事而計較。就好像今天的事情,若是表叔在,他也許會當面說您的不是,也許會找周先生的麻煩,但只要他開口的,再大的事也都是小事了。”
被徐婧儀如此一說,段然也覺得劉全不在以后自己身邊總缺了一種氣氛,于是點頭道:“我還真有點想念劉全了,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樣了。他也真是的,自從走了以后,連封信也沒來過。”
徐婧儀聞言,又白了段然一眼:“你從前總是說表叔為人粗枝大葉,我看你也差不了多少。他是沒寫信來咱們府上,但卻是向母妃問過安的,是你當了這兵部侍郎以后,就沒怎么去過宮里了。”
“唉!是我這段時間繃得太緊了。”段然又嘆了口氣。
“表叔說了,他一回梁州,就娶了個良家婦女,正在努力生兒子呢!之所以不告訴你,是預備某一天突然來鄴城嚇你一嚇。”
“果真嗎?這倒是他的性子了。”段然這才放下了心,看著徐婧儀,心中便滿是溫暖:“看來你真是我的賢內助啊。這一旬休沐,你我先去宮里見見母妃,然后再找岳父大人喝上幾杯,好好犒勞犒勞他,為我生了個這樣賢惠的媳婦。”
……
當朝廷的敕書旌節抵達契丹捺缽時,秦爽也終于開始了自己的動作,他先是收買了一些契丹人,將契丹可汗和夷離堇即將接受夏國冊封,一個稱王、一個封公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不過一個日夜的功夫,幽州長史曹讓便來到了秦爽的營帳。
“果然不出你所料,狄人探得了消息后,已經集結了起來,如今都在捺缽西北的一片大營中,看來是準備跑路了。”
秦爽隨即點了點頭,問道:“他們一共多少人,有沒有逸散出去的?”
“加上護衛,一共二百一十二人,從昨天開始,陸續有七騎離開捺缽向西而去,想來是要回狄部報信的,但已經被我們擒獲了,要不要直接處決?”
“不必,已經出去的,就放他們回去。”
“那剩下的這些狄人怎么弄?等他們走了統一追殺?我們只有五百人,野戰的話,不一定吃得完。”
“不!”秦爽的眼神霎時冷了下來,嘴唇翕動,拋出了幾個字:“我要他們死在契丹人的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