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一眾賓客，段然不急著收拾殘局，從上到下分發了賞錢后，一家人關上府門自行慶祝起來。到了傍晚，代王府張燈結彩，段然擺開車架，一家三口直奔宮里去了。

段言懷中抱著段圭，不停地逗弄著，剛滿一歲的小孩尚不會說話，便是些簡單的音節也講不明白，但也足以惹得他皇爺爺一片歡喜了。

“行了，讓王妃帶去后宮吧，他奶奶該等急了。”說著，段言便伸手招呼段然到跟前接住孩子。

待徐婧儀母子走后，段然也欲行禮后退，段言卻再度沖他招了招手，示意段然坐下：“你在契丹的時候，可曾注意到狄人的動向？”

段然自是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于腦海中思索再三后，便答道：“沒有。”

“這倒怪了。狄部使者借道契丹而來，說是只要我們肯交還契丹，他們就能將西域拱手相讓。”

“這是訛詐！”段然毫不猶豫，當即為此事定了性質。

段然的確是去過契丹，也有不少見聞，但此事的根結卻是在狄部，那里的情況段然倒不甚清楚了。

“契丹雖為狄種，但分化至今也有數百年了，當初該族即便流離失所，也是投在奚王帳下，未曾見過與狄人還有多少牽扯。近百年來，無論是與我朝聯合攻滅奚部，還是伸出獠牙寇我營州，算來算去，契丹與我們大夏倒有更多糾葛，哪有狄部橫生枝節的空子？”

段言隨即點了點頭：“蕭喬二位尚書也是這個意思，狄人這是明擺著欲襲我安西未果，反來東邊起釁，是料定我朝不能長期同時維持東西兩面。”

“兒臣以為，狄人此番訛詐看似奸猾，也符合他們四處擾掠來去如風的一貫形象，但其實落了下乘。一則契丹如今還算強盛，何須狄部來做主？二則我朝雖不愿東西同時開花，但狄部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此前我們在西域的布置并不完善，他們尚且無法攪擾，又哪來的能力影響到我們更加堅固的東面？”

“是了，你能如此想，看來那一趟契丹也沒有白去，但有一點你卻沒有想到。”

“還請父皇賜教。”

段言的手指關節磕了磕桌案，發出幾聲脆響，隨后道：“我大夏國土雖廣，屬國雖多，但沒有一點可以讓人，更吃不下一點訛詐！”

“父皇威武圣明！”聞言，段然趕忙低頭拱手，連連贊嘆。

段言卻擺了擺手，滿不在乎地說：“這都是廢話！但該說時一定要說，朕是皇帝，你是王爺，這話你不說，朕不說，該由誰來說？”

“兒臣謹記。”

……

狄人使節到底沒被攔在國門之外，半個月的功夫便到了鄴城，在喬煥之等人的勸說下，段言同意接見他們，當然也是為了看看狄人究竟還有什么招數底牌。

七月朔朝方歇，段言擺駕太極殿，僑居鄴城的契丹貴人乙室象山被臨時掛上了一個通事舍人的職銜，負責引領狄人使者入宮朝拜。

狄部不似渤海國，自然不懂得什么是衣冠禮儀，契丹雖比他們好些，但讓乙室象山來做這個通事舍人也還是為難他了。因而此番見禮頗不似當初接待大宣量時那樣規矩，這幾位狄使甫一入宮，便東瞧西看，進了太極殿后，也沒個正形，即便是乙室象山都不由得在心中暗罵一句野人。

不過，狄人雖然不懂規矩，但見了大王要三拜九叩的道理還是明白的，段言知曉他們來自未受王化之地，即便心中有些不悅，卻也不知如何發作了。

“我乃東方達利坎設帳下、卑失部俟斤、鐸利發，向中原夏國皇帝陛下磕頭！”

這人出口便是一連串嘰里咕嚕的聽不懂的話，段言也只聽明白了后半句，仍舊一頭霧水。乙室象山見狀，連忙拱手解釋道：“啟稟陛下，設和俟斤都是狄人官名，至于這位使者，您叫他鐸利發、或者卑失鐸利發都行。”

段言這才明白了個大概，于是開口問那鐸利發：“你遠來我朝，意欲何為？”

“達利坎設叫我懇請陛下，放棄對契丹的冊封，還給我們狄人，作為回報，狄人將不在侵犯夏國在涼州以西的利益。”

野蠻自由野蠻的好處，至少這位鐸利發并沒有做什么云山霧罩的鋪墊，而是直接表達了自己的訴求。

段言于是擺了擺手，當即回絕了這一要求：“契丹、狄人，名為同種、實為別類，況昔日契丹有難，奚王收留，未曾見爾狄人伸出援手，契丹寇我營州，也未曾于你們狄人勾結。此為我兩國內政，與爾等有何相干？今契丹稱藩于我，爾等又何故索之？”

“西域之事，自有別情，安息與你狄部勢大，時常寇掠，西域諸國不堪其擾，我夏取之，亦是應諸國之請，以為援護。我師往討，爾狄部委縮不現，稍退，便殘虐千百里，實乃豺狼之性，朕心甚厭。”

段言的話毫不遮掩，即便是維持場面的夏國官員們也都面色大變，只是場合嚴肅，都不敢出言勸阻。

段言卻沒說夠，他撫摸著御案的邊緣，朗聲道：“爾等若襲西域，自有兩大都護府擋之，欲叩東方，亦有幽州都督鎮守。爾等盡可前來，擺開車馬，我自增兵以迎，若能破我，中原之大予取予求，今日爾空口勒索，朕決計不肯屈從，我為萬國伯長，終不欲背信棄義，易契丹于爾手！”

就這樣，在段言的怒喝中，此番于狄人使者的會見不歡而散，段言拂袖離去，鐸利發不久后也在乙室象山的帶領下回到了驛館。

剛走出太極殿的段言面色陰沉，他抬起頭看向西方，對身邊的段基說道：“去告訴蕭煩，無論如何，一個月之內，朱殷必須到達庭州！”

及至午后，喬煥之匆匆來了尚書房，向段言行了禮后，面色卻有些不悅：“陛下的措辭太激烈了。”

段言不以為然，只是淡淡說道：“若是裴晨，便不會這樣怪朕。”

隨后，段言站起身來，走到喬煥之身邊，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狄人已不再是當年的野人部族了，你我要打起精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