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然自然是懂得這個道理的，倒不是他聰明，無他，在戶部干過罷了。

與蕭煩攜手回了公廨，眼見著他依舊不解，段然于是問道：“蕭公可是心有疑慮？”

“今日朝會，喬大人提出的確實是個好辦法，可我觀陛下的意思，倒有些不愿意，耀之你覺得呢？”

段然隨即一笑，只答道：“蕭公多慮了，我等煩心的，無非兩件事，一則陳、唐兩位將軍的處置辦法，二則安西軍和北庭軍的調度問題，此番奏對大體上也算有了結果。至于要不要化高昌、焉耆兩國為州縣，卻不是我們兵部該考慮的事情了?！?

“這是何意?。俊笔挓┰俣葐柕?。

段然緊跟著搖了搖頭說：“蕭公且放寬心，我們兵部只需做好分內之事，將西域的三萬兵馬維持好即可，其余的不必參奏?！?

此番話說下來，蕭煩心里依舊是老大的不解，眼見段然說話云山霧罩卻又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干脆擺了擺手，說道：“既然如此，那兵部的折子就由耀之你來擬吧，到時候交到老夫這里具名就行?！?

如今身處兵部，自然是要為兵部考慮，段然看蕭煩仍是不懂，便怕他在奏疏了胡扯，給兵部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既然他愿意將這筆頭上的差事推出去，段然于是也干脆拱手領命，接了過來。

段然的準備很簡單，就是只談軍務不談政務。

唐孝林如何處置已經有了明確的圣旨，便無須贅述了，至于陳知禮的問責辦法，今日也算有了思路，順著寫下去倒不難。

另外安西、北庭兩軍也可以趁此機會換防，相應征兵計劃、調兵方略以及軍需預算的問題，便可以寫出來充一充篇幅。這是兵部的老本行，與同僚們一同參詳，總能打磨出來，屆時交予蕭煩審核，正是專業對口。

關于劃分州縣的可能性或必要性，包括后續政務官的人選檢舉，這就不是兵部考慮范疇了，段然是絕不會多寫一個字的。

打定主意后，段然也就昂首挺胸，去轄下各司的公廨巡查了起來，順便將涉及西域兩軍換防的任務下發了出去，并要求他們在七日內提交初步計劃。當然，段然自己也沒閑著，回了他那右侍郎的案前，拿起筆來開始琢磨起同樣的問題來。

自出宮至今，在歸州輸送軍資，于滁州瑯琊剿匪，到了登州，更是當了那一統軍政的都督，近十年來，段然也沒少進過軍營，可是比起維持西域三萬人馬，從前的事情怎么看都只像是小打小鬧，要說軍略，他實在是沒有多大信心。

但在其位，自當謀其政，如今做了這兵部侍郎，即使不那么懂，也該好好思量。隨即段然在案上鋪開白紙，想到哪兒寫到哪兒，他也給自己定下了一個七日之期，屆時便可與兵部這些熟手們打磨出的方案相互映證，借機學習。

只是這確實是個費腦筋的差事，一個下午的時間，沒寫出多少字來，卻掉了不少頭發，好不容易熬到下差時刻，段然在初春的冷風中卻頂了滿額頭的汗水，匆匆回了代王府。

見段然回來，徐婧儀放下了懷里的段圭，上前為段然解下頂上襥頭和腰間玉帶，隨即吩咐下人去準備飯食。段然脫了束縛，伸了個十足的懶腰，松了一通筋骨后，便滿臉帶笑，去逗弄起自己那大兒子了。

如此閑散時刻尚未持續多久，門房卻報秦王駕臨，段然自是迎了過去，也來不及重新束帶著冠，此時段峙已到了前廳。

“老七，喬煥之的意思，你該是明白的吧？”

面對段峙如此開門見山的詢問，段然心知眼下沒辦法裝傻充愣，只好點了點頭。

隨即，段峙也點了點頭，其后目光殷切地看向段然。

“你可得幫哥哥一把?！?

段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說道：“今日下了朝，蕭公曾與我有過交談，言語間對喬大人的辦法很是贊許。我確實能在兵部幫哥哥說上兩句話，但就怕其他部司的大人們，也與蕭公一般想法，如此我即便是說了，恐怕也只是杯水車薪啊?！?

言及于此，段峙也不免面露愁容，這也的確是他最感到無力的一件事。

定一庫地位超然，僅對皇帝一人負責，與六部的關系倒是一般，但戶部不同，其余幾部凡有動作，無不須與戶部溝通預算，以爭取撥款。

況且喬煥之是正兒八經的庶務重臣，他段峙卻是一位親王，身份本就敏感，朝臣都是趨利避兇之人，不會無故與段峙產生牽扯。

可以預見的是，來日關于西域的奏疏，定是多偏向于喬煥之。

段峙手中唯一的利好，便只有皇帝段言的態度。

“父皇今日匆匆退朝，無非是不愿見到群臣相繼附和喬煥之，而為我爭取時間罷了，將來群臣的意見收攏后，但凡有一點不同的聲音，父皇定會挑出來大作文章。論及西域之事，意見權重最高者，非戶、兵二部莫屬，哥哥只求你在兵部的折子上饒些空檔出來就行，哥哥自可見縫插針?！?

聞言，段然低頭沉思起來，許久以后，才再度開口：“此事倒也不難，只是這縫該如何留，頗有學問啊?！?

見段然逐漸松了話風，段峙不由得振奮了不少，他大手一揮，說道：“我已經想好了，他喬煥之執掌戶部，想必對收支最是敏感，我便以收支攻他！”

“西域之地，遠在萬里之外，斯地各族雜居，本就難以轄制，列州縣、行教化，看似是個偉業，其實究竟能不能成，尚未可知。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此計劃一旦展開，無論成功與否，先要花出去大把大把的財貨，其投入遠非從前能比。”

“況且，一應官吏，上至刺史下到衙役，選拔起來本就是難事，西域之遠，來回路程一年有余，何以保障政令施行，一旦有誤，也難以調整，恐怕反會生出禍事來?！?

說到這里，段然也明白自己該如何說了。

“而對我兵部來說，一旦在西域行州縣制，安西軍必將分兵常駐以維穩，徒費軍資的同時，其主力的體量和靈活性上都將大大削弱。固然，大軍可以借此更高效率地實現守成，但進取之力卻遠遠不足了，蠶食西域的計劃，恐怕也將擱置，狄人也能在大軍觸及不到的地方，繼續橫行霸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