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羊雙鮮被譽為“天下第一鮮”。
“鮮”字由來,就是因為這道菜。
彼時孔子周游列國,舉步維艱,孔子弟子乞討得魚羊,共烹之。
這道菜的原料為羊腿肉和新鮮鯽魚,魚羊雙鮮,咸香中帶著清甜,湯汁奶白醇厚如乳,不腥不膻。
上菜之前的空檔,王冬饒有興致地說起了徐府內的八卦。
他剛起了個頭,花蕪就已開始慨嘆,本就曉得王冬交友攀談的本事過人,可實在沒料到原來占地八百畝,可納萬余人的大渝皇宮還是限制了王冬的真正實力。
縱然她心細如發,仍是想不明白,徐府之中,王冬明明一直和他們三人在一起,又是在哪些空檔里打探到的這些消息。
“這你們可就不知道了吧,徐知縣府上除了那位夫人秦氏,還有一位更得寵的趙姨娘,還有啊,秦氏身邊的那個丫頭,叫青蓮的,”王冬看了一眼花蕪,“也就跟你一般年紀吧。”
“那丫頭啊,和管家胡喜也有些沾親帶戚的,十二歲的時候投奔過來,秦氏覺得她靈巧便放在身邊教著。爾后這些年青蓮家里好過了些,老家青梅竹馬的郎子又給了禮金,便通過胡喜疏通了些關系,向主母求了情,央請主家放良,原先秦氏也應了,哪知道,小丫頭眼見著歡歡喜喜地要當新人婦,卻被徐知縣醉后吃了嫩草,沒了清白,婚事也退了,最后只好被徐茂收做了通房,可憐吶!”
王冬往嘴里扔了粒花生米,“這事兒也就在一年前。”
可今日他們并不曾見趙姨娘,也沒聽府里的人提起過這號人物。
花蕪卻是一下便想到了書齋西墻上掛著的那副樹下美人圖。
“難怪總覺得她身上的喪衣有些不合規制,原以為是跟秦氏親近,沒想到是這層關系,”常遠看這些事兒似乎更透徹些,補充道:“我看這事兒八成是秦氏自己搞的鬼,表面上答應著,卻又見不得姨娘得寵,便找了個更嫩的送過去,以此來鞏固自己主母的地位。呵,女人。”
常遠像是不經意,可最后這聲感慨卻讓氣氛忽地冷了下來。
在座的四名玉翎衛,那就表示……
咳!他們原不必討論女人的。
好在堂倌送來了兩屜湯包,打破了這一尷尬。
翼州火田縣湯包出名,餡料取自吸水飽滿的豬后腿肉與剁碎的豬皮凍,和料時再將汁水分次打入,直到餡料稀稠如粥后再包起來,放入蒸屜開蒸。
湯包中的鮮湯與肉餡同居一室又相互分離,湯汁充分吸收肉香。
鋪如菊,提如燈。
單是看著聞著就已讓人食指大動。
清甜的肉汁味兒不住地往身體里躥。
堂倌唱道:“先開窗,后喝湯,一口吞,包您滿口香嘞。客觀您慢用。”
這灌湯包子皮薄透亮,湯汁豐盈,四人一齊動筷,按照堂倌的口訣咬開薄皮,啜了一口湯汁兒,噴香的滋味瞬間在齒頰間漫開!
鮮美爆汁,滿口留香。
仿佛吸進去的那一口就是仙氣兒,瞬間便將疲累掃光。
四人再也顧不上說話,一眨眼的功夫將兩屜灌湯包子一掃而光。
“不行,不夠塞牙縫。”常遠第一個沒坐住,正要起身招呼堂倌再加幾屜。
“不行,后頭還有大菜,留些肚子。”花蕪及時攔住。
魚羊雙鮮要費些功夫,常遠也學著王冬開始嚼起花生米來。
“誒,花蕪,你到底知不知道兇手是誰?”王冬翹起二郎腿,對花蕪皺眉瞇眼。
“不知道,指不準今晚兇手就會自己露出馬腳呢。”
“那我們待會兒還回徐府嗎?”王冬看向葉蕭。
“不去,吃完了就回客棧休息,胡喜是個明白人,今晚的徐府必定固若金湯,飛不走一只蒼蠅。”
葉蕭公事公辦說著話,眼神卻停在花蕪身上,只見她那一對櫻紅的薄唇上還閃著灌湯包的油滋,仿佛還殘留著湯汁的甜香。
不過是吃了兩個包子,方才搪塞他的那股子硬氣立馬就軟了下來,眼神開始變得飄忽閃躲。
葉蕭知道這個生得幾分俊俏的小宦官身上應當藏著不少秘密,不過這也算不上大事,大渝皇宮里,最不缺的就是秘密。
好在人有幾分聰明,用得也還算順手,只是這人,有時候怯弱怕死,有時候又放肆無畏。
這點矛盾,倒是讓他增了點好奇。
火田縣縣廨年久簡陋,規模有限,能夠提供的舍房不夠舒適,徐知縣才在外頭置辦了自己的府邸。
從京都來的官更不會住在那里。
而今年火田縣遭劫,過往旅人比往年少些,客棧中的空房綽綽有余。
葉蕭和常遠資歷老些,住的是上等客房,而花蕪和王冬住的則是普通廂房。
胸前的繃帶纏了一整日,花蕪有些氣悶。
最近是不是長身體了?
正著手解著,卻聽到了門外若有似無的急促敲門聲。
花蕪在心里暗罵了一句,重新纏了裹胸,不得不去開門。
王冬卻在開門的那一霎把花蕪推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將門闔上,一臉神秘兮兮。
“我來就是問問你,今日葉蕭師兄兩次單獨同你說話,可是刁難你了?”
“何出此言?”
“他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總覺得跟我們不太一樣。”
花蕪沒想到王冬竟也如此敏銳。
“不過你別怕他,你可是九千歲親自留下的人,花蕪,你這么聰明,日后的成績定然在他之上。”
王冬從袖囊中摸出兩包藥粉,笑得賊兮兮的,“這是巴豆粉,這是癢癢藥。”
他在宮里本就是出了名的好人緣,可再好的人緣都架不住有人偏不好這一口,背地里對他使壞的人也不少,王冬對誰都笑嘻嘻的,像個老好人,可這不代表他就沒有半點手段。
“你要是覺得他過分了,哥哥我幫你教訓他。”
“你可別惹他們。”花蕪急得脫口而出,也忽地意識到或許應該提醒王冬一二。“你不覺得葉蕭師兄有些不同尋常嗎?”
“不同尋常的不接地氣兒?”王冬兀自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
剛剛吃了大菜,如今正口渴得緊。
長袖善舞的人其實最是敏感。
葉蕭表面不動聲色,可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里的,任憑如何偽裝,那股從里子散發而出的氣質總是掩蓋不掉。
“全京都誰都知道衣服要穿端福繡莊,靴子要選平云坊,木蘭代父從軍時,也知道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你見過從頭到腳一身打扮都是出自同一家的嗎?”
“什么意思?”
“我也說不準是什么意思,你自個兒想。”
不清不楚的回答最叫人琢磨,王冬不笨,在宮里呆了那么些年,誰一身的行頭能夠出自同一家呀?
他連灌了兩杯水,腦瓜一轉,有了答案。
自然是宮里最金貴的那些人!
“噢噢!你是說……!”王冬激動得手指頭都抖了起來。
花蕪一下壓住了他顫抖的手掌,“噓!我什么都沒說。”
“那,那我們應該怎么做?”王冬的兩顆瞳仁映著燭光,那燭光恍如瞬間有了生命一般在他眼中跳動。
不像是燭火投進了他的眼,反倒像是他的目光太過炙熱而將蠟燭點燃了一般。
“自然是什么都不做,不知者,無罪。”
王冬初聽這話,未免覺得太過悲觀,大好的機會放在眼前,怎能不把握。
要知道這些年的宮里,學得最多的就是伺候人的活計。
但凡能夠摸到那根筋,就沒有順著往上爬的道理。
因為這個憾人的消息,他一宿沒睡,輾轉反側咂摸著花蕪的那句“不知者無罪”。
怎么就不知者無罪了呢!
終于,在月輪低垂,晨星于天邊撲閃時,他領會了這句話中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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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當花蕪見到王冬眼下的那兩道黑輪時,心中暗叫不好,要壞!
王冬像是看穿了她的顧忌,抱著雙手無奈地沖她笑笑。
知道我會按捺不住就別告訴我啊!
他們剛下了樓,便遇見早已候在堂廳的盧仵作。
“大人,這便是結果。”
花蕪接過箋紙,看了一眼,轉頭對王冬道:“咱們出去逛逛唄。”
晨風清冽,王冬很快便收起了不太自然的神色,壓下心中的躁動。
在那座深宮里,不僅有至高無上的榮耀和權利,更有筑成這光鮮高臺的無數鮮血和亡魂。
當他們來到徐府的時,只聽得原該安靜肅穆的府邸西院有幾聲爭執和慌亂。
四人不急著進府,而是拐到西側一看,只見一年輕郎子腹前背后同時各受了一棍,悶嗚一聲雙膝叩地。
胡喜原是滿面怒容,見到聞聲而來的四人,旋即變了副臉色。
一路恭敬小跑而來,“四位大人,害死我家知縣老爺的兇犯昨兒夜里終于露了馬腳,如今正捆在西院柴房,聽候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