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原上的小向導
- 劉黎瓊
- 2874字
- 2024-03-26 17:02:23
這是我阿爸
等我們終于來到多吉爺爺的屋子前時,他已經熄燈躺在床上,要睡覺了。但聽到敲門聲后,他仍然重新點了燈,打開門,把我們讓進屋子里。
拿了多吉爺爺開出的草藥,蘇巖跟多吉爺爺再三道謝,并為這么晚過來打擾向他不停地道歉。其實多吉爺爺不會在意的,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不要提更早以前那些攀山隊員和探險家,就是一些路過這里的科學家也有很多曾經得到過多吉爺爺的照料。不久之前就有個研究冰川的人不小心從上面跌落下來,摔斷了胳膊,滿臉是血,多吉爺爺照料了好些天。多吉爺爺說,這里與外邊的世界不同,外人來了容易不適應,會生病,會出意外。他經常說:“在外行走的人不容易啊,要善待。”無論生病的人來自哪里,是做什么的,都會在多吉爺爺這兒得到誠心誠意的對待。
辭別多吉爺爺,我領著他們向我家走去。
從山谷里和河流上飄過來的霧,到了晚上就像被釀熟了一樣:早晨還是輕盈的,這會兒變得濃厚了。它把整個村子都籠罩起來,像流動的漿液,人都能浮在上面似的。
我熟悉村子里每一幢房屋,每一條小路,每一棵大樹,不管霧多大,閉著眼睛我都能回到家。
走到門口,正迎上阿爸和我的獵狗小桑準備出門。小桑搖著它毛茸茸的尾巴,一下子蹦到我的腳邊,眼睛濕漉漉的,閃著亮光,滿滿的歡喜。
“阿爸!”
“達瓦頓珠,你總算回來了!”阿爸的聲音里是按捺不住的高興。
原來阿爸見我久久不回,早已坐不住,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又到家門口站了一陣,始終沒有看到我的蹤影。倒是遇到一兩個從外面回來的人,他向他們打聽我的消息,都說沒有看到我。雖然阿爸一直對我很有信心,知道我不會迷路,但人不回來就不免要擔憂,左右待不住,正準備出門到村口看看情況。見我們一行人叮叮當當地走進來,他才松了口氣。
“這兩位是?”
湯亞民向阿爸伸出手:“你好,打擾你們了。我們是來做科學考察的,今天在山上遇到了些狀況,多虧這個小伙子幫忙,不然麻煩就大了!”
我跟阿爸簡單說了下事情的經過。
“歡迎歡迎!這么晚了,就在我家里湊合著住下來吧!”阿爸熱情地說,然后不顧左腿走路還有點跛,要從我手里拿走行李和獵物。
“阿爸你的腿還沒完全好,我能行!我自己來!”我忙阻止了他。雖然這幾天阿爸已經在忙來忙去了,但我在他身邊的時候,負重的事都我自己來,盡量不讓他累著腿。
前不久,他背著一背簍肉干到外面去交換,背回來滿滿一筐家里需要的東西。但在回家的路上,有個斜坡剛突發一場泥石流,他從亂石上往下走的時候,一個趔趄沒踩穩,從坡上滾了下去。頭磕破了,腿被一塊鋒利的石頭絆到,不只傷了皮肉,流了一攤血,而且腳踝處的骨頭也摔裂了。
多吉爺爺給阿爸治療有一陣子了,但因為傷得有點深,而且骨頭修復本來就不容易,再加上我心焦不安,就總覺得他恢復的過程特別慢,也就不準他過度用力。我只希望他好好養著,趕快好起來,能像以前那樣,做什么事都虎虎生風。
我撫摩著小桑的腦袋,揉搓著它柔軟的耳朵。小桑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安靜了下來。它還小,才一歲半,但非常善解人意。我們一起外出打獵,幾乎可以心意相通,配合得很默契。我懂得他發出的長短高低不同的叫聲,他也聽得懂我下達的每一個指令,看得懂我的表情和動作要表達的含義。簡單說,我和小桑是一對好兄弟。
阿爸領著蘇巖他們向房門走去,邊走邊用我們當地話跟我說:“了不得,能堅持這么久。好在多吉有經驗,肯定能給看好。還沒有多吉治不了的病呢!……達瓦頓珠,帶他們到房間里休息。我去熬草藥,把你打的野雞也燉上。”
我把阿爸的意思大概翻譯給蘇巖他們聽,他倆露出感激的表情,再三地說:“謝謝你們父子倆!多虧遇到了你!”
我把藥包和獵物拿到廚房里,阿爸沖我揮揮手,我就出去領著他們上了二樓。
從白天的水塘那邊開始,一路高低上下,來到村子里,蘇叔叔早就不剩什么力氣了,一直在咬緊牙關堅持。到了床邊,堅持的動力沒有了,他一下子臥倒在床上,閉上眼睛,胸脯一起一伏,呼吸非常急促。
“老蘇,你再堅持堅持,等會兒草藥就熬好了!”小湯叔叔解開行李,取出一個壓成一團的被子,打開后蓋在蘇巖身上,拍拍他的手背,安慰著他。
“我現在就下去幫阿爸熬藥,很快就好了!”我拍拍胸脯,留下小湯叔叔邊歸置行李邊照看蘇叔叔,三步兩步跳下樓梯,來到廚房里。
阿爸正在爐灶旁忙活。
小桑趴在一旁,見到我嗚嗚叫了兩聲,我知道它在跟我打招呼。我拍了拍它的頭,它舔了舔我的手心,然后繼續舒服地趴在那里,懶洋洋的。它喜歡暖和的爐灶邊,喜歡注視著走來走去的我們和跟隨我們一道不停移動的影子。
自從阿媽去世后,家務活兒有大半落在我身上。剛開始總是顧了東邊顧不了西邊,弄得一團糟。而且我不得不沮喪地承認,在做飯這件事情上,我好像沒有什么天分。盡管如此,時間久了,做得多了,我還是熟悉了廚房里的一切,偶爾也能做出讓阿爸嘖嘖稱贊的味道。
灶上的水咕嘟咕嘟開了。阿爸把開水倒進盆里,準備給野雞褪毛。我按照多吉爺爺的囑咐,把粉狀的、顆粒狀的和片兒狀的草藥,陸續混在一起倒進鍋里了。很快,草藥濃重的味道就飄滿了一屋。
阿爸將那只褪凈了毛的雞遞給我,我接過來,放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幾刀就把一整只雞砍成了好些大塊。阿爸將雞毛清理了出去,再進來時,站在旁邊,看著我動作嫻熟地收拾著手上的一切,眼里滿是欣慰,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贊許。
阿爸的父母很早就雙雙離世了,他是一個苦孩子。不只是他,那時候大家過得都很艱苦,吃得很差,干再多活,也只夠勉強把日子過下去。如果不幸生了病,也只能硬扛。扛不過去,也就死了。沒有人可以依靠,阿爸只能靠自己拼著命,想各種辦法活下去。我雖然失去了阿媽,但還有阿爸在身邊。
“達瓦頓珠真是個能干的小伙了!”阿爸高興地說。
“阿爸這么能干,我也不能當笨鳥啊!”看到阿爸高興,我也從心底里感到高興。
火苗伸出火紅的舌頭,熱情地舔著鍋底。草藥湯開始沸滾。阿爸將雞塊倒進另一口鍋里,放了些枸杞子和其他藥草,開始燉雞。藥香和肉香交織在一起,在空中飄散,香味很奇異,很濃郁。

趴在一邊的小桑站起了身,嗚嗚地低聲叫著,晃著小尾巴,圍著燉肉的鍋轉來轉去。雞肉的香氣是他熟悉而且喜歡的。我剛丟給它一些野雞肉和內臟,看來沒有填飽它的小肚子。
阿爸聽我詳細地講完蘇叔叔的事跡,往火堆里塞了一把柴,評價說:“這個人真能扛事兒。外面來的人我也見過不少了,很少有人能扛這么一路。對自己真能狠得下心哪。就是咱們自己人,這么消耗也不行。”
“阿爸,他們說自己是來做科學考察的。什么是科學考察?”
“這個……我到現在也弄不明白。以前,我也跟咱們村里幾個人一起,給做考察的人領過路,背過行李。他們的行李是真多,里面還裝著什么儀器設備,我也說不清楚。他們有的去看冰川,有的看云,有的看花草,有的看蘑菇,看的都不一樣,但都一邊看一邊在本子上寫寫畫畫,把水裝瓶子里帶回去,把花草啊,蘑菇啊摘下來裝進夾子里。晚上他們還會點起火來烘烤,有時候我都睡了一大覺了,他們還有人沒睡哪,東西還沒烤干,烤干了才能保存,不然這一天就白忙活了。他們做的科學研究,我完全不懂。但他們個個勇敢得很呢,你不曉得,旱螞蟥、泥石流、暴風雪這些,再可怕,都攔不住他們。咱高原上的太陽也猛,給他們臉上都曬得掉皮了,他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