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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分(4)

深色西裝也不對。猶太揚看上去像一名參加堅信禮的肥胖少年,這讓他怒火中燒。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名公立學校的老師,想起父親是怎么強迫他老老實實地穿著禮服走向教堂祭臺的。那是1915年的事了。那時他想上戰場,想遠離學校,但軍隊沒要他,后來他給報復回去了,1917年應急的高中畢業證書就這樣送給了他。他去上了軍官課程,但沒有上戰場,他成了少尉,但沒有上戰場,結果子彈又跑來圍著猶太揚呼嘯,自由軍團[26]戰役、安娜貝格戰役[27]、斯巴達克同盟起義[28]、卡普政變[29]、魯爾游擊隊[30],還有私刑法庭的暗殺團。這是他游蕩的日子,這是他的青春,美好的青春,如同歌曲所唱的那樣——青春一去不復返。在為希特勒效力的那段時間里,猶太揚變身市民,功成名就、開始發胖、頭頂高銜、結婚。和猶太揚結成連襟的是那個三月紫羅蘭[31],算是卡普政變中的戰友,那個投機取巧、善于鉆營的人,那個總裁和大市長,那個元首的財政官,那個戰后被去納粹化法庭所認定的隨大流者[32]。他現在又爬了上來,不用說,當然是嚴格按照民主程序經人民投票再次當選的市長,猶太揚就是和這個人結成了連襟,這個弗里德里希·威廉·普法拉特,這個猶太揚眼中的王八蛋。猶太揚在自己最軟弱的時刻,就是給這個人寫信說不要為自己哭泣,因為自己還活得好好的,然后他還同意了安排在羅馬的這次白癡般的重聚。他的連襟說,這次要好好幫他安排一下。安排什么?回歸故里,贖罪赦免,最后再給他安排個小位置?這個男人自吹自擂得挺兇啊。猶太揚想要回歸故里嗎?他需要那張贖罪券嗎?需要赦免獲得自由嗎?他已經自由了,那邊就放著他經手的單子。他是來買武器的,買坦克、買大炮、買飛機、買他人不要的陳年老貨,他要買的這些機器對于將來的大型謀殺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但在小型的沙漠戰爭中,在發動叛亂或起義的時候,它們還可以發揮作用。猶太揚在銀行是有貸款信用的,是可以獲得授權的。他跟南北半球的地下軍火商都有交易。他可以征募老同志。他還在賭局之中。他的玩興正濃。家庭有啥用?無非是一幫子屎貨。人就是要硬一點。不過埃娃一直對他很忠誠,一個忠誠的德國女人,一位榜樣,是人活著和戰斗的借口;這話說得還真像那么回事,有時讓人忍不住想要相信這一切。他害怕。他害怕看到不施脂粉、蓬頭垢面的埃娃,這個婦女協會的女人、終極勝利的信仰者;她沒問題,這是肯定的,可是也沒啥讓他對她牽掛不忘的。再說她應該也早已精疲力竭了。他兒子呢?一只奇怪的老鼠。這場荒誕鬧劇的背后隱藏了什么?他收到的信中暗示了兒子的變化。他不明白會有什么變化。像鋪開一張將軍的作戰圖一般,他在面前鋪開了一張羅馬的城市地圖。他必須先由盧多維斯街向下走,然后經過西班牙階梯。在西班牙階梯的上方,他可以憑欄俯瞰,將整座城市握在手中,接著走到孔多蒂街,去那個小市民的賓館,他們那群人棲身的地方,他們在那里等著他。當然他也可以住在那里,住在那個導游書里號稱最受德國人青睞的賓館,住在貼近家鄉、貼近家庭圈子的地方。弗里德里希·威廉·普法拉特,這個永遠理智的、可以實現民族主義理念的理智代表普法拉特,又一次卷土重來,并且這次恐怕他自我感覺更聰明,因為他現在已重返重要的崗位,準備好了再次加入德國的騰飛之中。連襟普法拉特,大市長、有聲望的聯邦市長,他很想把這個據說遭到追捕的人置于自己的保護傘之下,十有八九,他還美滋滋地想著,可以把這只到處逃竄的喪家犬納入自己麾下,也可以明確地表示原諒他,原諒他讓自己忍受的煎熬、對問卷調查表[33]的恐懼、在去納粹化法庭上的洗白。猶太揚對此恐怕會嗤之以鼻,這樣的田園詩不唱也罷,他已經走得太遠了。他是個死人或者被宣告已死之人,他在柏林就被消滅了:他躲過了大清洗,而紐倫堡法庭為了以防萬一將他缺席判處了死刑。他遭到判決這一點其實也可以理解,因為那個紐倫堡的法庭是對命運、陰謀、非人道以及盲目的歷史管理作出判決的高級法庭,其本身也在歷史的迷路上蹣跚前行。它不是在扮演蒙眼閉目、六親不認的正義女神,它只是個在玩盲人摸象游戲的傻女人,因為她用缺乏法律基礎的語言講述著法律,結果被帶入了坑、被牽扯陷入了道德淪喪的事件的污泥中。高級法庭沒有猶太揚已死的證據,也沒有他還存活于世的證據,所以高級法庭的法官,在其缺席的情況下,在考慮到該食人魔可能尚在某個隱蔽角落茍延殘喘的情況下,小心翼翼地對這個被當著全世界的面作為魔鬼起訴的猶太揚作出了死刑判決,讓他再也無法擁有假死的任何潛在可能。如前所述,這是一個聰明的、幸運的決定,盡管那個惡魔聰明而幸運地逃脫了絞索——那天人們對絞索的使用不免操之過急——可是對法庭來說,未能處死猶太揚,是對錯誤的一次聰明而僥幸的規避,因為猶太揚被作為魔鬼預先記錄了下來,他具有被重新利用的價值,可以用來展示戰爭是一項邪惡的事業。大市長也許是駕著自己的車來羅馬的,現在應該又有一輛梅賽德斯了,或者他就職的城市為他提供了愜意旅行的交通工具,意大利,令人渴望的國家,意大利,德國人的國家。普法拉特,德國人,在他的書架上擺放著皮革封面的《歌德全集》,歌德的作品旁邊放著稅法評論。這個魏瑪人很可疑,魏瑪來的從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他仔細讀過。不管怎么說猶太揚火氣很大,這次見到連襟又是自己身材發胖的時候——他就是個叛徒,一個下流的叛徒,這個狗東西應該早死早升天。其實猶太揚完全可以讓人開車送他,根本無須自己走路過去,根本不需要,但走路過去是他自己的想法。他就是想一路走過去,一路逛過去,徒步朝拜市民的生活,此情此城,這樣做似乎是個合適的、恰當的選擇,他想要多點時間。羅馬,不都是這么說的嗎,羅馬是神父居住的城市,街上擠滿了身著長袍的神父。據說羅馬是一座美麗的城市,就是猶太揚也想好好參觀一下,在此之前,他一直沒有抓住這樣的機會。他過去來這兒是帶著任務來的,他在這兒只下過命令,他在這兒只搞過破壞,現在他也可以穿過羅馬,享受羅馬所能給予的氣候福利、名勝古跡、優雅的妓女和盛大的宴席。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享受一把?他經年累月待在沙漠中,而羅馬仍舊傲立于世,并未化為烏有。人們把羅馬叫作永恒之城。神父們和教授們在這座城市中游蕩。猶太揚擺出一張殺人的臉。這個他在行。多少城市在他面前毀于一旦。

她在等。她一個人在等。沒有人陪她等,沒有人陪她聊天來縮短等待的時間,但她不需要縮短等待的時間,也不需要別人在她身邊關懷體貼,因為悲傷的只有她自己,哀痛的只有她自己,就是她的姐姐安娜也不明白。她不是為了失去的財產、失去的位置、失去的名望而哭泣,更不是在哀悼猶太揚,哀悼這個她以為在瓦爾哈拉英靈殿[34]見過的英雄。讓她臉色蒼白的不是對猶太揚的哀悼,而是對她偉大的德意志祖國的哀悼。她在為元首哭泣,為日耳曼世界大同的理想和第三帝國的千年大業而哭泣,如今它們都毀在了背叛、陰謀和荒誕的軸心聯盟手中。從賓館的大堂傳來笑聲,笑聲順著螺旋形的階梯、沿著過道傳了過來,一名年輕的意大利廚師正在唱著一首美國舞曲,歌聲混著食物的熱氣在庭院中蒸騰而上,傳到了她的窗戶前;可是笑聲傳不到她的耳中,她也聽不到用意大利美聲唱腔演唱的詼諧歡快的黑人歌曲。她穿著黑色的衣服站在房間里,像是站在一個用磚石、妄想、曲解以及一去不復返的時間構成的牢籠中,胸懷深仇大恨,張著血盆大口,堅信自己正置身于一個黑暗的復仇神話中。這是一個捏造出來的、充滿欺騙性的神話,這個神話暴露出她內心最深處的恐懼——那種面對武器與狼群的真實的恐懼。她明亮的金發變得花白,像風暴降臨之際農民被嚇跑時丟棄在田地里的麥束。她的頭發被緊緊地扎成婦人的發結,頂在蒼白的臉上。她那頭骨很長的臉、方下巴的臉、受罪的臉、受驚嚇的臉,看上去疲憊不堪、精疲力竭,像是一個骷髏,像是猶太揚戴的堅挺軍帽上的帽徽[35]。她形同一個幽靈,不是歐墨尼得斯,而是北歐的幽靈,霧中的幽靈,被一個瘋子帶到羅馬關在了賓館房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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