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殺人犯

今日雪霽,衙門里大小官員都欣欣喜喜跑出去賞雪吃酒了。麻斯奇卻又輪到當值,一早上,他已婉謝了好幾個雅集的邀約。他并不覺得有多掃興,他仍籠罩在恩師吳振昨夜到訪之后的昂揚斗志中,但內心深處也隱隱泛起一層不安。黨爭這種事,他畢竟沒有親身經歷過。

門簾被掀開了。一個在府院里跑腿的小吏奔跑進來,手里攥著一份通報。他報告說,三橋王員外家客店出了一起人命案子,請麻司理速速帶人去勘驗。

麻斯奇心頭一沉,猛然想起恩師今晚的酒約。他搖了搖頭:這不可能,未免也太巧合了!

他接過通報,低頭細看,腦子里發出嗡的一聲,接下來便是一片空白。

通報案牒里面有名有姓,恩師物色來的兩名辦案老手,還未與他們謀面,一人已被殺了,而另一人,則無比離奇,竟成了殺人兇手。

一剎那間,麻斯奇感覺自己快要瘋掉了:這完完全全不可能發生的事,竟然扎扎實實發生在他眼前。他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慌感。

他慌急慌忙往屋后跑去,跑過內院,跑進仵作人值房,大聲吩咐兩名當值的仵作人緊急出動,帶上裝備,套上驢子,跟著他馬上去三橋王員外家客店。

偏巧兩頭驢子生病了,坐在牲口棚里直叫喚,就是不肯站起來,使勁拽也拽不動,兩名仵作人毫無辦法,苦笑著跑去別的衙門借驢子了。

麻斯奇等不及了,一轉身跑出門去,騎上他自己的驢子就走。出門之前,他還特意看了一眼計時的沙漏,正好是巳時二刻。

麻斯奇心急火燎地鞭打著驢子,一溜快步小跑,趕到三橋王員外家客店。他跳下驢子,跑進客店,才一入門,便看見錄事參軍鮑自強背著手,兀立在門廳里。

鮑自強一見麻斯奇,便沉下臉來,掃過來一束嚴厲的目光。

“仵作人呢?”他問,尖利嘶啞的聲音里,滿是盛氣凌人的責問。

麻斯奇吃了一驚。他完全沒有料到,會在這里遇上鮑自強。

錄事參軍,又稱都曹,是臨安府諸曹官之首,白天掌管府印和府內各樣庶事,還有糾舉督促諸曹官勤于職守的重任,同時也掌管刑獄公事的審理與偵破(在官場內部稱之為“右獄”),職位重要,日理萬機,因此,無論是躬親驗尸這類臟活,還是抓捕兇犯盜賊等需要冒兇險的公事,鮑自強一概都不用親自出馬。

為何今日他卻不同于往常,要早早親臨發生兇案的客店來視事了呢?

麻斯奇想不通。更何況,今日特別,衙門里大小官員都跑到酒樓飯莊飲酒作詩風雅去了,這鮑自強平日里最愛湊熱鬧,以喜歡吃人白食而著稱,為何他竟棄了同僚們美酒佳肴的宴請,跑到這里來管起倒霉的殺傷公事來了呢?

太反常了。

麻斯奇不想直直出言去頂撞鮑自強,畢竟他歸鮑自強管轄,俗諺道:不怕官,只怕管。他假裝沒聽見鮑自強的責問,淺淺一笑,上前一拱手:“既然鮑錄事已親臨視事,麻某告退!”

說完,他轉身向門口退去。

“能甫兄,請留步,”鮑自強連忙轉換語氣,“請留步!”

麻斯奇站住了,回轉身來,一本正經解釋道:“鮑錄事,請鑒諒,殿前司和浙西提刑司一直在催促麻某,要麻某盡早厘清薛崇將軍遇害的案子,麻某實在是忙得分身無術……”

扛出殿前司和浙西刑司的牌子,壓一壓鮑自強的氣焰,甚為重要。在臨安府共事了一年多,麻斯奇對鮑自強已有相當的了解:他最喜歡欺軟怕硬,為難下屬,只要能找到下屬的茬,他就會得意半天。他還到處伸手抓好處,和別人交換升遷機會,對上級百般諂媚,巴結,對下屬則兇狠驕橫,動輒訓斥責罵,從來不給人好臉色看。

麻斯奇年輕氣盛,有恩師吳振做靠山,行事強勢,言談舉止之間,總是一副以理服人的樣子。昨夜恩師親口說了,畢丞相、鄭提刑會給他撐腰。一想到此,他不由得更氣勢凜凜了。

鮑自強囂張勁倏地不見了。他陪起了笑臉:“能甫兄,是鮑某急躁了。能甫兄乃是臨安府衙門里最能干的驗尸官,業績累累,有目共睹。今天這起殺人案,事發突然,又涉及一個水軍將領,全要仰仗能甫兄的才干,堂上才可服人啊。請勿推辭,請勿推辭!”

這幾乎是在懇求他了。麻斯奇清楚,他再擺架子,就過分了,便順勢下了臺階:“鮑錄事過獎,過獎,麻某不勝惶恐。既然事急,麻某愿為驅使。”

麻斯奇循著若隱若現的血腥味往客店深處走。走著走著,他想通了:鮑自強親臨客店視事,是針對他而來,是為了搶先奪走這起殺人案,不給他主審案子的機會。

他腦海里閃出一個念頭:徐傅民莫名其妙被殺,袁績沖又莫名其妙被指認為是殺人兇手,而鮑自強,破天荒地親臨客店視事,擺出一副強硬架勢,非要主審這起殺人案不可,這三者,連貫起來,意圖很明顯:有人暗中設下陷阱,在等著他和恩師入套!而且,連帶著,還想把畢丞相、鄭提刑等一干主張北伐的人也一并牽涉進來。

一想到此,麻斯奇的心便亂跳起來,呼吸也急促了:難道真如恩師所講的,又是那些主和黨在背后使陰謀詭計?

店小二等候在長走廊里,恭恭敬敬朝麻斯奇低首欠身,叉手行禮。

麻斯奇回了禮,加快腳步,跟隨著店小二向長走廊深處走去。

血腥味越來越濃烈,越來越刺鼻,令人作嘔。

店小二使勁捂住了鼻子,一路干咳著,一直走到最末一間客房門口,才停住腳步。他似乎想要嘔吐,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只好使勁地朝麻斯奇一再點頭。

客房門大開著,麻斯奇看見一個男子靠近門口伏在地上,一副文人便裝打扮,臉朝下,緊貼在地面上,所以,他看不清楚男子的相貌。男子身下流淌著一大灘血,鮮紅光亮,粘稠未干,可能胸口前的傷口仍在往外流血。男子背上也血跡斑斑,外衣全被血水浸濕了。

通報案牒上說,此人住店登記的姓名叫徐傅民。

昨夜,恩師吳振因擔心麻斯奇心氣高,小看了徐傅民,專門對麻斯奇歷數了一遍他的履歷:在福建路和江南西路,徐傅民歷任多個州的司理參軍、司法參軍和錄事參軍,行事老辣又周密,有十幾年辦人命案的經驗和獨門心得,只因他無意間得罪了一位有宗族背景的長官,才不得已避禍隱退,在平江府一戶豪右大姓家里以教書為生。

麻斯奇越察看尸體,越覺得這起殺人案詭異得很。徐傅民的死,或許只是個開頭,會不會有更多的兇險將落到他和恩師頭上?難怪臨安府的長官們早就躲得遠遠的,不管不問。

他不禁懷疑,左司理參軍裴明所謂的受了風寒臥病在床,也是假的,是為了在時間上方便讓鮑自強安排他在衙門里代裴明當值,正好牽涉進薛崇的案子里。他想到了王縱和李光祖,似乎這一切,全都是預謀好的。

兩名仵作人趕到了。麻斯奇收起胡思亂想,和他們一起驗尸。

他們清理了血跡,仔細翻看尸體,檢查傷口。

徐傅民有一張瘦長的馬臉,嘴巴抿得緊緊的,生前一定不茍言笑,是個嚴厲的教書先生。兩處致命的刀傷都集中在前胸正中間,緊挨著,傷口都很深,貫穿心肺,都刺穿了后背。這說明兇手用力相當兇猛,沖勁極大,刀法相當迅捷,快進快出,極有可能是一個很慣于用刀的老練軍士所為,但刀入身體的角度卻不是正面直入,而是斜向的。

年紀大的那名仵作人姓蒙,衙門里的人都叫他老蒙。老蒙花白頭發,但身子骨強健有力,一張滄桑的瘦臉,常皮笑肉不笑,活像個身經百戰的老兵。他蹲著在地上,熟視徐傅民尸體良久,才起身來沖麻斯奇齜牙一笑:“難得遇到一個左撇子。我一定要當面會會他?!?

門外突然傳進來一陣喧嘩:“兇手抓到啦!快來看??!”

緊接著又有人在喊:“咱猜對了,這廝果真是條大漢!”

麻斯奇把填寫到一半的驗狀和初驗尸格目一放,拔腿跑出客房,沿著長走廊朝門廳飛奔而去。他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急切地想去看一看,被指認為殺人犯的袁績沖到底長什么樣。

門廳外面是王員外家客店用來停車子和拴牲口的一個大雜院,剛才麻斯奇進來時,還空空蕩蕩的,此時卻擠滿了跑進來看熱鬧的男女老少,他們喧喧嚷嚷,推推擠擠,里里外外圍了好幾層,足足有兩百人之多。

二十多名軍士手挽手,圍成一堵半圓的人墻,在奮力抵擋著人群一波一波向前推涌。不時可見一名押鋪沖上前去,氣急敗壞,舉著皮鞭作鞭打狀,向人群怒吼,喝令他們后退。

一個身穿羊皮袍子的大漢,昂著頭,孤傲地兀立在眾軍士們背后。他雙手反綁著,上身也被十幾條粗碩的繩索捆得結結實實,更顯出他身材壯實,顧盼間自有一種沉勇彪悍的氣度,一張消瘦的闊臉上,表情霸道而囂張,眼神銳利,像梟雄一般怒視著周遭的一切。

這便是袁績沖?麻斯奇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心中陡然升起一種強烈的格格不入感。

也難怪四名身高馬大的軍士要貼身圍在他左右,緊張不安地看守著他,以防他逃脫。

恩師吳振昨夜也說了點袁績沖的事跡,說他十六歲就考中了武舉的三班奉職,隨后以使臣身份入兩淮水軍服役,在淮東前線打過不少惡仗,從軍十幾載,升遷至駐扎在許浦的御前水軍的準備將,三年前,因揭發水軍將官用戰艦偷運私鹽有誤,被認定是為了泄私憤而誣告上司,被開除軍職,放罷回鄉。

麻斯奇不由得猜想,恩師選這么一個兇神惡煞似的武將來幫他們勘查薛崇的案子,恐怕也是迫不得已,是看中了他熟悉水軍人脈和內幕吧。

被指控在王員外家客店里殺人,袁績沖一點都不驚訝。被捕后,他就強烈預感到,他會被誣為殺人犯,要不然,他們才不會出動這么多軍士,設這么大陣仗的埋伏來圍捕他。他們終究不肯放過他,他再隱居,再置身事外,也無濟于事,還是逃不掉。

此時此刻,他被五花大綁捆著,帶到客店雜院里向眾人展示,這也是在刻意做戲。

一個身穿公服的高個子中年人大搖大擺朝他走來,看起來官架子十足。此人身材干癟如枯樹,像一個久病初愈的老病夫,但瘦削的面容上卻一副春風得意的神情,兩只小眼睛狡詐閃亮,像只田鼠一樣盯著人看。

“本官鮑自強,”他開口說道,“是臨安府的錄事參軍。袁績沖,今日已有數人親眼看見你在客店里殺人,兇器也找到了,可謂鐵證如山,你再怎么抵賴,也沒用,不如從實招來,也不必勞本官下令,對你動刑拷打,你說如何?”

從他小嘴巴里發出的聲音尖利嘶啞,倒三角的眉毛下,皺紋密布,讓他顯得蒼老又陰沉。蜂目豺聲。他的精明和貪相,全寫在臉上,一望而知。

袁績沖意識到,這出戲的第二回開始了。

既然有人盤算好了一切,設下陷阱來引他入甕,且買通了許桐來作惡(他不相信許桐寫信招他到臨安來是巧合,或被人利用了),這就意味著,這個鮑自強也會想盡一切辦法來證明他殺人了。要他認罪,只不過是圖個方便,讓戲更好看而已。

袁績沖畢竟在水軍中服役了十四年,對地方官府也略知一二。

他只打量了幾眼,便已覺察到,有一股掩藏不住的喜悅勁,正從鮑自強全身上下散發出來,仿佛剛得了一筆意外之財,且數量之多,遠超出心中的期待,才會使他如此不由自主樂開了懷。他公服是全新的,皮靴也是新的。這說明他有錢的來路,來來往往的應酬很多,出入必須講究身份和穿著。

袁績沖鼻子很靈敏,他聞到鮑自強身上有一股子淡淡的羊肉味,又見他衣襟上落滿了新鮮的酒漬,在酒漬間還夾雜著幾小滴肉汁留下的油漬痕跡,顯然他今日早上剛參加過宴請。

袁績沖就此斷定,鮑自強是受了巨賄之后,才臨時前來受理這起殺人案的,應該就是在觥籌交錯的酒桌上,有人出了一筆大錢請鮑自強下場,要將殺人的罪名栽贓到他頭上。

除了錢,可能還許諾了鮑自強升官。出錢請他的人,在行都內一定極有勢力。

鮑自強這人,一看便知是混官場的老手,他唯有自信他在官場上能再往高處升一大截,又得了超出他期待的一大筆錢,他才會如此賣力,紆尊降貴,以堂堂臨安府錄事參軍的身份,親臨發生兇案的客店,上竄下跳,指揮這指揮那,似乎要使出全身的力氣。

袁績沖傲慢地點點頭,表示他聽清楚了鮑自強的話。

“你收錢了,鮑錄事,”他大聲喊道,“你要誣陷我,是不是?”

鮑自強驚恐地瞪著袁績沖,臉色漲得通紅。

“你闖下大禍了,”袁績沖繼續說道,神色嚴厲,“你知不知道,鮑錄事?你攪黃了殿前司一樁大事,我到臨安來,是殿前司的特任。你以為你是鮑錄事,就可以抓我關我了?錯!我告訴你,你壞了軍國大事,你的腦袋,今晚要搬家了!”

一陣巨大的懼怕,剎那間籠罩了鮑自強。他本能地向后退去,一腳正好踏在一個小凹坑里,他踉蹌了一下,身體向后傾倒下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袁績沖哈哈大笑。

圍觀的眾人也哄笑起來,發出一陣潮水般的轟鳴。

四名軍士撲向袁績沖,把他推倒在地。他們以為是袁績沖弄倒了鮑自強。

鮑自強氣得臉色煞白。他怒視左右,一眼看到麻斯奇也站在門廳里,全程目睹了他的尷尬。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掙扎著站起來,朝麻斯奇招了招手,示意他趕緊滾過來。

麻斯奇緩步走進大雜院,朝鮑自強一叉手:“恭喜鮑錄事,這么快就抓到人犯了。”

鮑自強馬上擺出一副傲慢上司的臭臉,惡狠狠喊道:“這賊兇得很,欠打!不給他上一頓大板子,不夾斷他幾根手指,他是不會認罪的!還自作聰明,以為沒人看見他殺人!”

“是?!甭樗蛊娣笱艿馈K栗U自強正惱羞成怒。

“尸體上致命的傷口在何處?”鮑自強又問。

“已查驗了,有兩處致命的刀傷,都在前胸心口上。”

“只捅了兩刀?”

“對,就兩刀。尸體上沒有第三處刀傷?!?

鮑自強頻頻點著頭,仿佛他很內行:“這說明兇手是個用刀很熟練的人,下手極快?!?

人群忽然間騷動起來,掀起一陣陣轟轟然的喧叫聲。他們在對袁績沖喊話:“大漢站起來!大漢站起來!”

鮑自強氣憤極了,怒視著人群,又轉過頭來瞪著麻斯奇。

“你們弄完了沒有?我要把這賊帶進殺人的客房里,好讓見證人當面指認他?!?

“在收尾。就快完了?!甭樗蛊鎽艘痪?,快步朝門廳跑去。

袁績沖被推進客房里。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具躺在擔架上的中年男尸。這是一張陌生的面孔??諝庵袕浡还蓾饬业难任丁V心昴惺乜谏嫌袃傻乐旅膫冢际切毕虻?,讓他眼光發亮。他頓時明白了鮑自強接下來會用什么法子來栽贓他。

三年來,他確實放松了警惕,在湖州隱居的日子里,他一個人在家里閉門繪山水圖,畫園林圖,常常會很放松很放肆地用左手畫圖。用左手畫圖,他畫起來異常的自在,快樂,心滿意足,也自認為畫得完美而有意境,但是,在外人面前,他還是非常的小心,他從來都是用右手畫圖,用右手做事,從沒有出過差錯。這是他從小就刻意養成的習慣。

他非常清楚,大部分人都迷信,把左撇子看作是晦氣的怪賊,認為是不祥之兆。小時候,因為他用左手寫字,用左手畫圖,不知道遭母親毒打了多少回。

他親生母親對待左撇子的兒子都如此狠心,兇殘,在水軍中,迷信就更兇猛了,若是他被人發現是左撇子,他不但威信全失,還會被視為一個災星,在半夜里遭人割喉。這是攸關生死的大事。兩淮水軍中,知道他是左撇子的,只有五個人。這五個人,都是在淮東前線和他在同一條戰船上并肩戰斗的生死戰友。

清河口[1]一役,他也是在寡不敵眾的生死緊要關頭,發了急,才迫不得已換用左手扣動弩機,以便一擊命中,準確快速射殺蜂擁上船的敵軍,箭射完之后,他又左手持板斧,砍死了兩名想偷襲他的敵軍士卒。他完全是出于保命,才在一瞬間猝然暴露了他是個左撇子。

這五人,眼下還活著的,只剩下三個。

左撇子,這個他嚴加保守至今的秘密,為何在今日竟成了栽贓他殺人的鐵證?

是誰泄露出去的?是三個人之一,還是三個人中的兩個?又或是,三個人全都被人收買了,都參與了陷他于死地的陰謀?

三名見證人朝著袁績沖圍了上來??此麄儦鈩輿皼啊⑷珶o顧忌的陣勢,仿佛是要一起沖上來揮拳圍毆他一般。年紀最大的沖在最前頭,抬手直指袁績沖鼻子,瞪圓了大眼睛:“咱看到你殺人了,軍爺。你休得抵賴!”

袁績沖眼光冷冷,掃視了他一眼。連這個假見證人都知道他是軍爺了,可見他們早就有了安排,收買了這三個人來作假證。

矮胖的緊隨其后:“咱也看到你殺人了。咱記得你這一身羊皮袍子!”

最后一個是麻臉,擠上前來,用粗亮的嗓門嚷道:“咱看得最清楚了,你連捅了他兩刀?!?

他雙手在空中亂舞了一通后,指向袁績沖:“咱看到你朝后院跑了。你左手拿著刀,咱當時還很納悶呢,后來才想明白了,你原來是個左撇子!”

三名假見證人都是商販打扮,衣服上看不出有什么破綻。

可袁績沖還是從面相和站相上看出來:他們都是混市井的潑皮無賴。他想起了袁敬,或許,袁敬能勘出他們的來歷。

鮑自強站得遠遠的。他早反應過來了,認定袁績沖剛才對他扯什么殿前司的特任,純屬子虛烏有,是在嚇唬他,捉弄他??伤樟隋X這事,倒是被袁績沖一眼看出來了,可見這人不簡單,他必須得回敬他一下。

他興致盎然,打量著三名見證人輪番作證和指控。他之所以放任他們如此放肆,是想刺激袁績沖動怒,揮拳狠揍他們三個人一頓。他便有充足的理由來整治袁績沖了。

可袁績沖陰沉著臉,始終不發一言。

鮑自強知道自己沒戲了,他從身后取出一把短刀,遞到麻斯奇手上。

“這是殺人的兇器。在后院里找到的。”他說。

麻斯奇接過短刀,細細打量著。袁績沖很快便注意到了,也瞄了瞄短刀。

看上去這是一柄很尋常的防身用短刀,是把新刀,估計殺客房里這名倒霉的陌生人是它第一次被人使用,刀刃暗亮,很鋒利,上面一大片暗紅的血跡已干。

“這個叫……叫徐傅民的人是不是死在左撇子的刀下?”鮑自強問。

“是。兩刀都是左手用刀?!甭樗蛊嫒鐚嵒卮鸬?。

“好!”

鮑自強又望向袁績沖:“袁績沖,本官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袁績沖點點頭。剛才在大雜院里,他扯了個謊,冒充殿前司的特任,卻沒能夠嚇唬住鮑自強,可見幕后人早已對鮑自強透了他的底。

“清河口一戰,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

“本官有個證人,當年和你在一艘戰船上?!?

“誰?”

鮑自強小眼睛里閃出兇光:“問得好,袁績沖!他是誰?本官暫時保密。不過,本官知道,你心里面已清楚他是誰了,對不對?本官聽他說過,當年,在淮東前線,在楚州,你殺敵立功,用的便是左手,在兩淮水軍中,你獨一無二,是唯一一個左撇子,對不對?”

“不對!我不是左撇子!”袁績沖大吼一聲,聲若洪鐘。

四名軍士行動迅猛,袁績沖話音未落,他們已同時撲到他身上,再次將他摁倒在地。

客房內氣氛一下子變得極度緊張。

鮑自強環視著眾人,發出一陣狂笑。

“客店里的男客,通通帶走!給我拉到府院去!一個也不許落下!”他下令道。

臨安府三獄,指的是臨安府的府院、左司理院和右司理院,這三處衙門里都設有監獄,可以拘押或留置至少上百名涉案的相關人,包括見證人在內,所以掌管府院的錄事參軍鮑自強才有足夠的底氣下令,一口氣帶走住在王員外家客店里的六十五位男住客,讓他們分坐在幾輛專門調撥來的太平車上,由軍士們一路護送著,直送進府院。

臨安府衙門位于城西,在清波門北面,和西湖只隔了一道城墻。府院和右司理院的房屋緊挨在一起,合用一個大院,卻并不在臨安府衙門內,而是坐落在臨安府衙門大門之外的西首,過了橫跨在流福水路上的州橋,往西一拐便是。

麻斯奇和兩名仵作人騎著驢返回,一進門便發現氣氛異常。十幾名軍士在緊張地忙碌著,在大院的空地上豎起八個稻草人,一字排開。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麻斯奇想。他把驢子交給兩名仵作人,自己帶著驗狀和初檢尸格目來到府院公事廳,向鮑自強交差。

剛才在回來路上,麻斯奇已盤算停當:眼下他無法聯絡到恩師(昨夜恩師竟不肯說出他住在哪里),只有和鮑自強周旋下去。出了這么大事,以恩師的能耐,他肯定已知道了,自會來找他,所以,接下去他該怎么做,先不用急,不忙著自作主張。

鮑自強看上去心情很不錯,嘴里哼著小曲。他第一次沒有挑剔麻斯奇遞過去的案牒。可見剛才他在客店里的震怒,全都是裝出來給袁績沖看的,是審訊之術。

“我一會兒給你露一手,看我怎么對付這個刁滑的賊!”鮑自強得意洋洋。

麻斯奇一笑:“是不是用外面的稻草人來試刀,看看住店的男客里頭有沒有左撇子?”

鮑自強見被揭穿了,有些失落,橫眼瞄著麻斯奇:“你倒是學得蠻快的!”

兩盞茶之后,鮑自強升堂了。兩名書吏入座。他們是來筆錄袁績沖口供的。

兩名獄子把仍舊反綁著的袁績沖帶上了公事廳,隨后,四名身強力壯的杖直執杖徐徐而入,把袁績沖緊緊圍夾在中間。

袁績沖一抬頭,只見公事廳上方掛著一塊匾額,上書“忠實不欺”四個斗大的字。他不由得笑了,眼光一落,看見鮑自強眼光精亮,在盯著他冷笑。

麻斯奇在鮑自強下首一張案桌后坐下,他有些緊張。他面臨一個新難題:要是鮑自強一上來就對袁績沖動刑,來個下馬威,他該怎么辦?他要不要跳出來,當場阻止鮑自強,言辭激烈地反對,以他右司理參軍的身份,要求當堂質問三名可疑的見證人,宣布他們的證詞弄虛作假,不算數,從而徹底攪黃這場審訊?

一陣咚咚咚的鼓聲響起,宣示坐衙時間已到。鮑自強驚堂木一拍,開始審訊。他朝身旁一名老吏一揮手:“讓他們開始吧!”

老吏跑到公事廳外,亮起嗓門,高喊:“試刀!”

鮑自強指示獄子和杖直把袁績沖帶往公事廳門口,他和麻斯奇也起身跟隨過去。

一出公事廳門,袁績沖看見二十名身穿鎧甲的軍士們排成一排,在他們前面,八名被抓來的住客手上各拿一把短刀,朝著各自面前的稻草人刺去。

一名住客剛刺完,他身后的軍士便高喊:“右手!”

隨即,站在公事廳外的老吏也扯起嗓門,拉長音調喊:“右手!”

見鮑自強沒有要動刑的意思,麻斯奇松了口氣。鮑自強或許只是造造氣勢,用官杖的威力來恐嚇一下袁績沖,并不是要來真的。

袁績沖毫不擔心。他認定鮑自強是個配角,拿了錢來演今日堂審戲,幕后人不需要他認罪,所以鮑自強也沒必要在公堂上對他動刑。幕后人對他另有設計。他相信,自己活不過今夜,至于怎么個死法,是死于事故,還是死于獄中暴徒之手,則要取決于幕后人的行事方便。

這假模假樣的試刀戲實在是乏味透頂,為了解悶,袁績沖把注意力放到麻斯奇身上。

之前在客店里,他觀察過這名年輕官員。押來府院后,在關進牢獄時,他聽到獄子們在聊天,才得知這名驗尸官的名字叫麻斯奇,是臨安府右司理參軍。

麻斯奇長得清秀俊朗,中等偏高的個頭,略瘦,頭大,額寬,一雙目光聰慧的大眼睛,一張白凈的臉,意味著他是個書生,從小便坐在屋子里讀書寫字,沒怎么在野外活動過,也沒干過農活,是很標準的文官出身。

他的公服舊而潔凈,已洗滌過多次,鞋子也一樣,這說明他是個極愛干凈的人,也說明他家境不富裕,或他故意要顯示出自己家境不富裕,代表他為官清廉,交際不廣。

此時此刻,他卯足了勁,在強迫自己鎮定自若,可他心中的不安和焦慮,在他稍不經意的片刻,浮光掠影一般短暫浮現在他光潔的臉上,使他神色陰晴不定。

看得出來,這個麻斯奇年紀雖輕,倒是個對案子有經驗的干練官員,他一定在客店里就看出了三名見證人在作假證,這是一個冤案,所謂的堂審,都是假戲真做,可他不知道該如何做是好,鮑自強畢竟是他上司,他若是貿然站出來說公道話,干擾審訊,得罪的可不光是鮑自強一人,而是鮑自強背后強大的勢力,他的官場生涯便會因此這一魯莽而終結,以他的聰慧,他自然很清楚這一點,然而他又受到良心的折磨,隱隱伏伏一副很不甘心的樣子。

然而官場終究是個大染缸,再過幾年,當麻斯奇不再年輕,他這樣的文弱書生也會漸漸被污染,變得合群,變得貪念叢生,變得和鮑自強一樣冷血,兇殘,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會比鮑自強更善用道義來掩護自己奪利,想到這里,袁績沖心中不由得一陣難過,感慨萬千。

隨即他又鄙視起自己來了:他怎么也像個文人一樣,傷感起來了,可憐而又無用??磥黼[居太會廢人了,他已變成一坨廢物了。

老吏喊了最后一聲右手,顯然,他的嗓音已干澀嘶啞。

鮑自強指示獄子和杖直把袁績沖押回到公事廳內。他和麻斯奇也各自歸座。公事廳里又恢復了沉悶的寂靜。

袁績沖發現,在漫長無聊的試刀過程中,鮑自強一直是一副很開心的模樣,不時喜滋滋地撫摸著他下巴上稀疏的胡子,抬眼瞄著他。他決定主動出擊與鮑自強周旋,以便麻痹對方。這一回,他要假裝出他煩透了,實在看不下去了,情緒上很失控。

“你這么大動干戈演戲,就不怕日后遭雷劈嗎?”袁績沖大聲說,臉上堆滿了怒意。

“不試驗一下,本官如何知道他們中間有沒有人也是左撇子?”鮑自強果然興奮起來,“這可是殺人命案,本官不想冤枉你,袁準備將!”

袁績沖扯高嗓子,擺出一副武官常見的粗魯莽撞:“你瞎扯淡!你這種試法,擺明了是在弄虛作假,就算他們中間真有人是左撇子,也嚇得只敢用右手了!”

鮑自強仰起頭,狂笑不止。

許久,他才臉色一變,下巴抬得高高的,似乎俾倪一切:“袁績沖,本官和你一樣,也是中過武舉的人。對于殺人之事,也略知一二。只不過,本官后來鴻運高照,得了一位貴人資助,考中了進士,這才改做了文官。你不用急,他們怎樣用刀,有沒有人假裝,軍士們一看便知道好歹了。”

袁績沖很吃驚。他沒有想到,鮑自強居然也是武舉出身。

鮑自強眨了眨小眼睛:“既然說到了武舉,不如我們切磋切磋,袁準備將,你習慣于用刀,還是習慣于用弩?”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倒是挺機靈的一人。那本官就不客氣了。”

鮑自強手一揮,兩名吏人抬著一個深色布囊走進公事廳,放到案桌上。

鮑自強解開了布囊,從里面取出一堆長條狀的零件,零件的造型都很古怪離奇,長短粗細不一,有些是鐵制的,但大多數零件都是暗火色的硬木材所制。

鮑自強滿臉欣喜,急不可耐地搓了搓手,又十分虔誠地朝手掌心哈了一口長氣,然后才小心翼翼拿起零件,動手組裝了起來。他一出手便很穩當,動作敏捷又熟練。

袁績沖一看這架勢,便知道鮑自強說他是武舉出身,貨真價實,決不是在瞎吹捧自己。

片刻工夫,零件已組裝完畢,鮑自強手上多了一把威風凜凜的連弩。他拿著連弩在手上左右翻轉著,似乎把它當作一件書房文物,在細細打量著,品鑒著。

“好一把連弩,真是少見啊,”鮑自強笑意盈盈,神情很放松,仿佛已忘了在公堂上審案,而是在和老朋友聊天,“恕本官孤陋寡聞,袁績沖,你這把連弩,和傳說中諸葛武候的損益連弩元戎,是不是一脈相承,有相似之處?”

“是不是相似,已沒有人知道了,”袁績沖答道,“損益連弩元戎早已失傳,如今,連它長什么樣,也不得而知。沒有圖樣流傳下來。有人說,要有三四個壯漢才抬得動它,也有人說它是車弩。我這一把,是依據神臂弩改造而成的,使之連發,并縮小其規長。”

“謝袁準備將,本官受教了?!?

鮑自強從布囊里取出皮箭壺,又從皮箭壺里取出四枝弩箭,一一放入低矮的箭匣里:“這把連弩制作精良,重量輕,可拆可卸,放進布囊里,背在身上極為方便。百步之內,一箭便可穿甲而過,射穿心肺,奪人性命。袁績沖,這是你的另一件兇器吧?”

“我防身用的,防備一路上有山賊搶劫?!痹儧_知道自己的解釋蒼白無力。

鮑自強用力一按弩身上斜出的鐵制扳機,上好了弦,隨即舉起連弩,對準袁績沖:“袁績沖,本官裁定,你到臨安來,是來做殺人生意的。而且,本官也知道你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你在想,這賊娘的啥堂訊啊,分明就是在演戲嗎?老子今晚就越獄,是不是?”

袁績沖一陣心虛,感覺自己的心思已被鮑自強看透了。

一柄小巧且堅硬異常的魚鱗刀,此時此刻,正踩在他左腳底下,隱藏在靴底內,沒有被獄子搜查出來。他用力踩了踩地面,切實感受到了魚鱗刀的形狀和硬度。

這原本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打算等天色一黑下來,便用魚鱗刀割斷反綁他的繩子,或撬開可能會給他戴上的木枷,越獄出去,就算是亡命天涯,他也要逃出去,去勘個水落石出,勘清楚到底是誰在陷害他。可鮑自強這一席話,讓這一切全泡湯了。

這個鮑自強,雖說一直沉浸在受了巨賄的喜悅中,卻一刻也沒有忘記在暗中觀察他,掂量他,揣摩他,防范他。真真切切是個可怕難纏的對手。

而袁績沖卻從一開始就低估了他,被他一副小人的模樣給欺騙了。

麻斯奇看見公事廳門口站著一個小吏,一張稚嫩潔凈的新面孔,似乎是一名新來的貼司。他探頭探腦,朝里張望著。當他的眼光一對上麻斯奇時,臉上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小吏疾步沖了進來,直奔麻斯奇而來。

麻斯奇感到很奇怪,也很尷尬。他細看這小吏,他并不認得他。他心中嘀咕:這小吏也太不懂規矩了,怎么敢大搖大擺、旁若無人闖上公堂來。他連忙望向鮑自強。

鮑自強顯然很生氣。他啪的一下重重放下連弩。一雙小眼睛兇巴巴地瞪著小吏,又瞪向麻斯奇,滿臉的怒容。他動了動嘴巴,看了看袁績沖,終于沒有開口發作。

小吏毫無知覺,一溜快跑,跑到麻斯奇身邊。他伏低了身子,對麻斯奇耳語了幾句。

陡然間,麻斯奇臉上爬滿焦慮之色,他不管不顧站立起來,跟隨小吏急匆匆朝門口跑去。

他們一路快跑。

穿過大院,跑出大門時,麻斯奇遠遠看見一個身穿藍色棉袍白發蒼蒼的老人牽著兩匹馬,站立在州橋下一棵大樹旁。

等走近了,他才看清楚對方的面容,原來是恩師吳振家里的老管家祝三復。

麻斯奇更心急火燎了,他向前猛跨了幾大步,急吼吼問道:“祝老,恩師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是不是他……”

“你趕緊上馬,跟我走。”祝三復沉穩地回復道。

隨后,麻斯奇看見他從馬背上的背囊里掏出沉甸甸的兩貫錢,遞給小吏。

小吏飛快地接了過去,歡天喜地地跑了。

麻斯奇瞪直了眼睛。難怪這個小吏要拼了命去闖公堂呢。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這么十萬火急,讓一向用錢摳門的祝三復花了這么多錢去買通這個小吏,就為了快一點找到他,把他從衙門里叫出來?

麻斯奇心中極度不安,這不是他想象中的恩師來找他的情景。

他剛要開口問話。祝三復朝他擺了擺手,拿出一件淺灰色的棉袍子,要他套上,好遮住他身上的公服。接著,祝三復示意他取下官帽,又遞給他一頂便帽。

收拾停當之后,兩人牽著馬過了州橋,騎上,沿流福坊朝東而去。

地面上的積雪都已被掃盡,他們放馬奔馳。

一路上,官府和官員的第宅云集,過了府判南廳,便是秘書省和六官宅。高高的院墻和氣派的大門,不時從他們身旁掠過,院落和花園里,家家銀妝素裹,而遠處山脊上,四周屋頂上,則積雪瑩亮,映出清光凜凜的陣陣寒意。

他們很快拐進了后市街。麻斯奇猜到祝三復要帶他去哪里了。

祝三復果真勒住坐騎,要麻斯奇也下馬。他指著前方的施家肥羊酒店,壓低了聲音對麻斯奇說了一個單間的名字,要他步行前往。騎馬過去目標太大,容易引人注目。

麻斯奇和吳振以前常來光顧這家施家肥羊酒店。這是一家拍戶酒店,賣的都是下等酒,但價格極公道,所售賣的羊肉相當的地道,鮮美可口,點菜和上菜很自由,規矩不多,非常適合麻斯奇這種外地來行都任職的小官員和三二友人相聚,可以無拘無束地盡情吃酒,大啖羊肉,所以吳振才會介紹給他。

麻斯奇進了酒店,和店小二說了單間的名字。他被帶上樓,沿著長走廊走到最盡頭。

一進單間,麻斯奇就愣住了。一張八仙桌上,空落落的,只有一杯吃過的冷茶。吳振一臉倦態,坐在桌子后沉思著。

“恩師,我來了?!?

吳振看了看他,面無表情:“事情我都了解了?!?

“徐傅民死了。袁績沖成了殺人兇手。恩師,我們該怎么辦?”

“有人搶在我們的前面下手了。情況相當緊急。不過,好在鄭提刑已準備了應急計劃。不知道在此緊要的關頭,能甫,你能不能扛起重擔?”

麻斯奇心中升起了一絲異樣的緊張。但他還是咬緊牙關,用足力氣擠出一句:“恩師,你要學生怎么做?”

“能甫,你聽我說,要勘出薛將軍遇害這個案子的真相,袁績沖這個人很關鍵,他是薛崇的舊部,在薛崇麾下十幾年,所以,他們才想把他也害死,滅口,但我們,一定要保住他!”

“明白了?!?

麻斯奇點點頭,心中盤算道:此刻他騎馬趕回去,堂審可能還沒結束,他沖上堂去,以右司理參軍的身份,宣布三名見證人目擊證詞造假,作廢,去攪了鮑自強的裁定。

“你馬上去放了袁績沖,帶著他出城,到西興渡去,和我和鄭提刑會合。”

“什么?”

麻斯奇大吃一驚。他第一感覺是自己在心神恍惚之中聽錯了恩師的指示。

吳振又說了一遍:“能甫,你馬上去放了袁績沖,你們一起出城,坐船去西興渡,和我和鄭提刑會合,否則,你們兩個都活不過今晚。”

“為什么?”

“來龍去脈,說來話太長,已沒有工夫對你細說了。我也要趕緊出城去,要不然,我們又會晚一步。事態緊急,我們已被人搶了先,不能夠再錯失時機,再有閃失了。能甫,你若是信得過我,真把我當你的恩師,你就馬上去做!”

麻斯奇萬萬沒有料到,恩師竟要他去放走一個殺人犯,還要求他帶著犯人一同逃出行都。

這真是鄭提刑的應急計劃嗎?他不敢問。

但他很清楚,身為臨安府右司理參軍,他若是放走袁績沖,一同出逃,便是犯下了彌天大罪,他將前途盡毀,搞不好還會被判腰斬,身首異處;就算哪天皇恩浩蕩,他得獲大赦,也至少要被流放到兩千里之外,一輩子掙扎在瘴癘肆虐的天涯海角,再也回不來了。

他可不想一個人孤零零死在遙遠且悶熱得令人窒息的蠻荒之地。

注釋

[1]淮河北岸的一個渡口,金軍南下攻宋,常在清河口囤積糧草軍器,大軍也從清河口出發渡河作戰。

主站蜘蛛池模板: 昌黎县| 盘锦市| 盱眙县| 土默特右旗| 广昌县| 阿图什市| 那坡县| 阿荣旗| 天峨县| 嘉峪关市| 阜南县| 桂平市| 秦皇岛市| 观塘区| 兰溪市| 新营市| 缙云县| 依兰县| 宜都市| 湖南省| 海阳市| 祁阳县| 宣城市| 泰来县| 札达县| 工布江达县| 沙坪坝区| 潼南县| 潢川县| 白水县| 屏南县| 巴林左旗| 榆社县| 綦江县| 霸州市| 三都| 阳西县| 泰兴市| 丹巴县| 巴彦县| 宜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