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草中鴿(63)
- 沃爾夫岡·克彭 “戰后三部曲”(套裝共3冊)
- (德)沃爾夫岡·克彭
- 1746字
- 2024-03-28 18:21:24
菲利普想起了奧得河大橋。一座仿佛罩在玻璃下的橋。火車像穿過玻璃隧道一樣駛過大橋。旅客們臉上泛著白光。光線像牛奶一樣滲入隧道,太陽變成了蒼白的月亮。菲利普喊起來:“現在我們在一個奶酪罩子下面!”菲利普的母親嘆了口氣:“我們又回到了東邊。”對于菲利普的母親來說,跨過奧得河上的大橋,就代表著從西邊跨到了東邊。她討厭東邊。她不禁嘆氣,因為她不得不在東邊生活,遠離首都的繁華,也遠離了西南地區狂歡節的各種歡慶。對于菲利普來說,東邊意味著孩子們的王國,意味著冬天的歡樂、爐邊的貓、烘箱里的烤蘋果,意味著寧靜,意味著雪,意味著窗前那美麗、輕柔、靜謐、冰冷的雪。菲利普喜歡冬天。白胡德醫生卻試圖在菲利普頭上支起一個由樂觀主義和夏日歡樂構成的鐘形罩。“他永遠不可能把我帶回過去,他也不可能成功地改變我。”菲利普正躺在白胡德昏暗的治療室里,躺在診療床上。他不斷地越過奧得河。他一次又一次地坐著火車,駛過鐘形罩下的橋,穿梭在變白了的日光下。他的母親在哭泣,但菲利普正在前往孩子們的王國,他駛向寒冷、寧靜和白雪。白胡德開始了描述:“這是一個美麗的夏日。您在度假。您躺在草地上。您無事可做。您很放松。”在遮了光的房間里,白胡德像一個輕柔的夢中人影,他站在菲利普身旁,向他俯下身去。夢中的身影把手輕輕地放在了菲利普的額頭上。菲利普躺在醫生的床上,在失笑和緊張之間掙扎著。好心的白胡德這么努力,絞盡了他最后的腦汁,好不容易想出了這么一個假日場景。而菲利普根本不在乎美麗的夏日。他沒有假期。他一生中從來不曾度假。或許也可以理解為,生活從來沒有給菲利普放過假。菲利普一直想做點什么。他總是對浩大的工程念念不忘,他相信一旦開始這樣的工作,他便會為之耗盡自己的所有精力。他在思想上為這項既吸引他又令他恐懼的浩大工程做足了準備。他可以毫不夸大其詞地說,工作永遠也不會放過他。無論他走到哪里,站在哪里,甚至在睡覺的時候,工作都折磨著他,同時也使他愉悅。他覺得這項工作才是他的天職,但他從來沒有,或者很少,真的做過什么事情,他甚至沒有去嘗試。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的人生到目前為止就是一段長假,一段體驗很差的假期,一段遇上惡劣天氣的假期,糟糕的住宿條件,糟糕的旅伴,一段沒有帶夠錢的假期。“您正躺在草地上——”他沒有躺在草地上。他正躺在白胡德醫生的病床上。他并沒有瘋。在他之前,有多少瘋子、多少歇斯底里和神經質的患者曾躺倒在這張企圖讓病人放松下來的床上呢?白胡德一直致力于替他的病人編造出關于美好假期的夢境:出自瘋狂的假期、出自幻想的假期、出自恐懼的假期、出自癖好的假期、出自沖突的假期。菲利普心想:“我該做夢嗎?我為什么要做白胡德的夢?白胡德打算在我們意識的最底層找出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職員,我厭惡草地,我為什么要躺在草地上?我從不躺在草地上,大自然在我看來十分恐怖,大自然令人不安,雷雨造成表皮上和神經里的電壓波動,令人躁動不安,沒有什么比大自然更邪惡的了,只有雪是美麗的,安靜友好、輕柔飄落的雪。”白胡德說:“您現在完全放松下來了。您在休息。您感到幸福。您感覺不到一絲憂慮。您不被任何沉重的思慮所困擾。您感覺非常愜意。您快要睡著了。您在做夢。您身處美好的夢境。”白胡德踮著腳尖離開了菲利普。他走進了隔壁沒有遮光的房間,那里放滿了他不太情愿使用的更為粗暴的精神治療器械。要是埃米莉亞看到這些儀表盤和電擊器,一定會嚇壞的,她非常害怕醫生,她認為他們都是虐待狂。白胡德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從病人檔案中取出了菲利普的那張紙。他想起了埃米莉亞。他心想:“他們不是尋常的夫妻,但他們的確般配,我甚至相信他們的婚姻關系是堅不可摧的,雖然乍一看這更像是一種病態關系而非婚姻,菲利普和埃米莉亞,以一種扭曲古怪的姿態陷于這段婚姻,但正因為他們都不適合結婚,才互相難舍難分,我打算同時對他們兩個人進行心理治療,讓他們互相治愈,不過為了什么呢?我想治愈他們什么呢?他們的現狀并沒有讓他們感到不幸,如果我治愈了他們,菲利普就會去報社找個工作,埃米莉亞就會和其他男人睡覺,這是我要的治療效果嗎?我還是多運動運動吧,埃米莉亞那天真無邪的魅力牽扯我太多注意力了,她不會和我睡覺的,在被治愈之前她只會和菲利普睡覺,埃米莉亞和菲利普靠著嫉妒、糾葛和忠誠承受著婚姻的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