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可怕了。”貝倫德夫人心想。她為什么碰上了這么倒霉的事！她出趟門，只想去教堂咖啡館和太太們從容愜意地聊聊天，卻被迷失了的女兒攪得心煩意亂、惱怒不已，從容愜意的閑聊徹底泡湯，只剩下恥辱和迷茫，時代的恥辱，以及身陷混亂、歧途和道德深淵中的迷茫。就在她遭遇這些煩心事的時候，就在她被這種恥辱糾纏的時候——她難道就不能待在家里嗎？在閣樓里會從容愜意得多，卡拉根本就不會到閣樓來——有一位來自美國的拜訪者正在打聽她的行蹤。一個親戚，威廉的兒子，總給她寄包裹的威廉。太不湊巧了！是食品鋪子的女店主向她轉達了這件事。她朝貝倫德夫人招手，把她喊進了店里。基爾希家的男孩不久前就站在這兒，他還提到了那些包裹。這個女販子，這個沉迷八卦、嫉妒成性的女人——貝倫德夫人一眼就看出她是這樣的人，她對這些再熟悉不過了——顯然會把所有事情都抖摟給他，跟他說卡拉和黑人的事，她肯定已經把貝倫德夫人告訴她的一切都說給他聽了。大洋對面的美國人對黑人可沒那么寬容，種族恥辱，雅利安證明，黑人也好猶太人也罷，都一樣，卡拉都會干出這種事，這在她的家族里真是聞所未聞，她家族里的雅利安血統證明向來完美無瑕，而現在卻遭受了這種恥辱！“他在啤酒坊等你。”女店主說。在啤酒坊？那只是個借口吧，是逃避和回絕的借口。基爾希家的男孩從美國遠道而來，來拜訪貝倫德夫人，來看望這位德國親戚，然后他竟然約她去啤酒坊。這不正常！女販子早就知道！她不樂意看到有錢的美國親戚來找她。所有的美國人都很有錢。所有的美國白人都很有錢。美國人寄來的食品包裹已經夠讓女販子眼紅的了。基爾希家的男孩肯定已經走了，失望地回去了，回到美國的富裕和體面里去了。貝倫德夫人突然將基爾希家男孩的消失歸咎于卡拉。基爾希家的男孩是為了逃離道德淪喪、逃離恥辱和墮落才匆匆離去的。卡拉的墮落和恥辱讓他望而卻步。他帶著美國的財富宣布與在恥辱和墮落中越陷越深的德國舊家庭脫離關系。這是卡拉的錯，都是她一個人的錯。女店主做得對，應該把一切都告訴他。女店主是個正直的女人。女店主是正派人士中的一分子。如果貝倫德夫人從別人身上察覺到這樣的丑事，她也會毫不留情地把它公之于眾。貝倫德夫人把身體探過柜臺，她的胸脯擦過奶酪上的鐘形罩，一塊美因茨手工奶酪在罩子下面慢慢融化。她湊近女店主輕聲問道：“您告訴他了？”——“告訴他什么？”女店主反問。她雙手叉腰，挑釁地看著貝倫德夫人。她心想：“別忘了，你還想從我這里搞到白糖呢。”貝倫德夫人壓低聲音說：“關于卡拉。”女店主向貝倫德夫人射去一道嚴厲而憤怒的目光，她已經用這種眼神馴服了許多顧客，可憐的顧客，拿著定量供應卡的顧客，普通消費者。不要以為過去的事一去不返了，農民協會反對新食品配給，工會考慮控制重要食品。女店主說：“您是什么意思，貝倫德夫人，我怎么會做這樣的事！”貝倫德夫人重新直起身子，她心想：“她一定告訴他了，她顯然告訴他了。”女店主掀開了鐘形罩，奶酪早已變質，一股腐爛的氣息升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