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倫德夫人會很高興的?！遍_食品鋪子的女人說，“要是貝倫德夫人這會兒在這里，她會很高興的！”她把理查德逼進了店鋪的角落，角落里成堆的包裝紙下藏著一個麻袋，里面是眼下又稀缺了的白糖。理查德突然感到又餓又渴。他看到自己和女店主之間隔著一個盤子，上面放著一塊火腿，腳下還有一箱啤酒。德國的空氣，或者是這家店里彌漫著的陳腐食物的氣味，似乎會讓人又渴又餓。理查德很想請女店主賣給他一瓶啤酒和一片火腿，但是這個女人把他逼迫得太緊了，仿佛把他囚禁在了店鋪的角落里。他感覺自己就像那袋白糖，需要好好看管，然后憑著女店主的精打細算或是善心大發分發給別人。一想到自己聽從了父親多愁善感的提議，來看望這個從戰后不久就不斷收到美國包裹的遠親貝倫德夫人，他就有點惱火。女店主恰巧提起了包裹。她湊近他，向他描述戰爭剛結束時的艱辛，她俯下的身體越來越靠近那塊火腿，他盯著火腿的眼神便越來越充滿渴望?！八麄儚奈覀冞@里拿走了一切，什么都沒有了?！迸曛髡f，“然后他們給我們送來了黑人，您也是德國人的后裔，您能明白這點，我們不得不和黑人打交道，以免餓死。這就是貝倫德夫人最大的悲哀！”她用期待的眼神注視著理查德。理查德并沒有完全掌握德語。黑人在這里怎么了？我們空軍里也有黑人。黑人和其他飛行員開一樣的飛機。理查德對黑人沒有任何負面想法。他們對他來說并不重要?！八畠骸迸曛髡f。她壓低聲音彎下腰，湊到理查德面前，她的圍裙邊緣已經蹭到了火腿最外層的油脂。理查德對貝倫德夫人的女兒一無所知，貝倫德夫人在給威廉·基爾希的信中沒有提起過她的女兒。理查德琢磨著，難道貝倫德夫人為了擺脫饑餓不得不委身于一個黑人，然后跟他生了一個女兒？她也太老了，她還能為了面包出賣自己嗎？理查德對火腿還有胃口嗎？想到貝倫德夫人的女兒，理查德開口說道：“早知道我應該帶玩具來的?！薄巴婢撸俊迸曛鞑焕斫饫聿榈碌囊馑肌＿@個出生在美國的年輕人，父親怎么說也是個德國人，難道已經徹底美國化了嗎？連對禮貌和得體的基本意識都喪失了嗎？他是想取笑德國人的困窘不堪和誤入歧途嗎？她板著面孔問：“給誰的玩具？我們已經不同她女兒來往了?！彼J為理查德也不會與貝倫德夫人的女兒來往。理查德心想：“這關我什么事呢？貝倫德夫人的女兒跟我有什么關系呢？我好像一腳踩進了什么地方，越陷越深，我的原籍，我父親的故鄉，曾經定居于此的家族，這樣一個一旦陷入就難以動彈的地方，這是片沼澤?！彼炎约旱囊暰€從火腿上扯了回來，這家店鋪就是貧困、油膩食物、嫉妒、匱乏和幻想的奇怪混合物，他要趕緊從這堆東西的糾纏中擺脫出來。他的腳不小心踢到了啤酒，于是他說，他晚上會去啤酒坊，他父親曾建議他去那里，如果貝倫德夫人愿意，她可以去那里找他。他其實根本不在乎見不見得到貝倫德夫人——貝倫德夫人連同她的黑人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