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雪片落在嘴唇上。他們擦掉了這泡沫，再次把嘴唇沒入陶制的啤酒杯，烈性黑啤酒漫進了他們的口腔，然后從喉嚨里緩緩淌下，又甜，又苦，黏稠，芬芳?！癇eer”——“啤酒”：奧德修斯和約瑟夫舉杯對飲。小收音機擱在約瑟夫身旁的椅子上。它現在正播放著“甜心”[1]。甜心我的寶貝叫甜心。幾英里[2]外的某個地方唱片轉動著，音樂無聲無形地穿過空氣，酒館的椅子上就冒出了一個矯揉造作的感傷嗓音，憑借這副油膩的歌喉賺了不少錢的胖男人，唱著歌詞：甜心我的寶貝叫甜心。大鐘酒館顧客盈門。穿著洛登厚呢外套的鄉(xiāng)下人，在附近開了店的生意人，都在吃白香腸，一個想在城里買東西，一個想向鄉(xiāng)下人賣東西。理發(fā)師克萊特用手指剝下腸衣，把白香腸塞進嘴里，塞得滿滿當當。甜心我的寶貝叫甜心?？巳R特咂巴著嘴，發(fā)出滿足的哼哼聲。他的手剛剛還放在梅薩利納的頭發(fā)上?！懊匪_利納，演員的妻子。亞歷山大出演《大公情事》，一部精彩絕倫的電影即將問世?！薄澳念^發(fā)有點脆，尊貴的夫人，精油按摩或許正適合您。您丈夫穿制服，我太期待了，《大公情事》，德國電影是最好的，這一點他們是不得不承認的。”這會兒梅薩利納正坐在烘發(fā)機罩子下。還有五分鐘。再吃一根白香腸嗎？鮮嫩的肉，手指上的汁水。甜心我的寶貝叫甜心。一群希臘人圍著桌子擲骰子，看起來馬上就要互相掐起脖子打成一團。做戲！“嘿，喬，來賭一把嗎？五倍賭注怎么樣？”——“他們不是好人，先生，他們有刀?！奔s瑟夫從啤酒杯上抬起頭，忠心耿耿地對著他的奧德修斯老爺眨了眨眼。奧德修斯抖動胸脯放聲大笑，密西西比河波濤洶涌，誰能拿他怎么樣？“Beer”——“啤酒”。大鐘酒館的氣氛令人愜意。意大利商人在測量一卷一卷的布匹，用小巧靈活的剪刀從上面剪下一段段料子——蓋有英國印戳的人造羊毛。兩個虔誠的猶太人不遵守摩西戒律。他們吃著違反猶太教規(guī)的不潔食物，不過好歹沒有吃烤豬肉，可以被寬恕，在旅途中可以被寬恕，在漂泊中可以被寬恕，永遠在漂泊，永遠在去往以色列的路上，總是在污泥塵土之中，加利利湖邊戰(zhàn)役打響，阿拉伯聯盟需要約旦。一個男人向另一個講述跟隨迪特爾登陸納爾維克[3]的經歷：“我們靠近北極圈了。”另一個人提到了昔蘭尼加，提到了利比亞沙漠，“驕陽隆美爾”[4]，他們到過世界上的許多地方，長驅直入，勢不可當，老戰(zhàn)友們，往事從遺忘中翻涌上來。還有一個當時在黨衛(wèi)隊的男人說：“在塔諾波爾[5]，老天，班長一吹口哨我跟你們說他們就全粉身碎骨了。”——“閉嘴，把酒喝干，去他媽的?！彼麄冇檬直蹞е舜说募绨颍怕暩璩哼@是一朵雪絨花[6]?！癇eer”——“啤酒”。女孩們在周圍游蕩，胖乎乎的女孩，面孔粗糙的女孩，甜心我——

注釋

[1]1944年發(fā)行的美國流行歌曲。下文中的歌詞“甜心我的寶貝叫甜心”均為英語。

[2]1英里等于1.609千米。

[3]納爾維克是位于北極圈內的挪威港口小鎮(zhèn)。1940年6月，德軍少將愛德華·迪特爾率山地師占領了納爾維克港。

[4]1941—1942年間，德軍將領埃爾溫·隆美爾率非洲軍團占領北非利比亞東部地區(qū)昔蘭尼加。

[5]1941年7月，德軍占領蘇維埃烏克蘭控制下的塔諾波爾，黨衛(wèi)隊隨即發(fā)動了一場猶太人大屠殺。

[6]德國軍樂作曲家赫爾姆斯·尼爾（1888—1954）在1941年創(chuàng)作的德國軍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