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暾不過一介縣令,縱然募得了一眾本地健兒守城,這些健兒或是肉搏互毆的好手,但其中能有多少隊、什級的指揮人才,實在不敢恭維。
除此之外,緱氏縣城只是一個古城,不似三國時期陳倉那般的純軍事城鎮。城墻周長超過八里,一千五百兵力很難顧頭又顧尾。
至于兵力上,郝昌部終究還是在往此地趕來,未來幾天里,陸續就有援軍抵達。
當天午后,陸蔚便下達攻城的指令。
攻城略地,本無那么多奇謀妙計,所謂的“水、土特攻”、聲東擊西、誘敵出城等等這般的計略,需要具備及其苛刻的客觀條件,方能實現。而大多數的情況下,都是難以成功的。
須知,在那些被計入史冊的“成功謀戰”案例的背后,實則也存在著大量失敗的案例,無非是被世人所忽略了而已。
按照后世近代戰爭的指揮理念:作戰指令越簡單,才越有可能被成功執行。
緱氏縣城既然有低矮的“弱墻”,無他,便是發兵猛攻弱墻。
間或再分出一支偏師,于正對弱墻的一面城墻處,進行佯攻,迫守城者來回奔波,最大化消耗其體能。
陸蔚讓歷鋒中郎將王延部主攻弱墻,橫野將軍陳平帶五百人佯攻對角城墻。他先讓這兩營農兵消耗城中守備部隊的銳氣,待到時機成熟,自己方會派出精銳部曲一舉奪城。
歷三日,北師傷亡還有點嚴重。
王延折了三百人,陳平也傷亡過百。好在和瑯整頓好自己的部旅,趕來增援,與王延輪流進攻弱墻。
又過一日,郝昌麾下另一路兩千人的部旅趕到。
陸蔚直接讓其替下王延,給鏖戰四日的王延部踹了一口氣。中間時,他也曾前去巡視了王延部傷兵,向王延與諸子說了一番慰問之言,表示拿下此城之后,表王延營首功。
九月下的一天,在外圍哨戒的偵旅,探到緱氏縣西南十里外的塢堡,派出了五百人意圖偷襲此間的北師,策援緱氏縣。
陸蔚調王延去迎敵,只半日,大獲全勝,斬首九十余人。
這些塢堡的民勇,但凡離了塢堡,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王延將塢堡軍幾個民勇頭目的首級和杖旗帶了回來,陸蔚讓其用拋石車,將這些“戰利品”直接拋入城中。
經過近十日作戰,緱氏縣傷亡、士氣、戰損,皆已大幅衰減。唯那縣令崔暾,有著士族階級的傲骨,又及坐鎮后方不用廝殺的安穩,依然情緒亢奮的呼吁著“軍民一心、奮勇抗賊”。
陸蔚觀察到城頭守軍出現了婦孺、孩童的身影,且多有避身墻垛之后,不似十日之前是男丁壯士居多、士氣高漲,當即意識到破城的時機已到。
傍晚時,趁著歷經一整日鏖戰,守軍最為疲困之際,他下令高坦帶著四百陸營兵,沖搶城樓,強奪城門。
陸營兵雖參與實戰不算多,但這四百人中,有陸蔚的滿編近衛隊,高低是見過血、砍過人,且訓練有素、身強體壯、裝備精良。
更何況,真要比實戰經驗,城中義勇也不過如此。
高坦、石鎮先各領兩百兵,頂盾沖上城墻。
城頭有守兵吊著最后一腔氣力,三三兩兩來迎戰,豈料,連戰數日的刀、槍,早已卷了刃,劈砍在陸營兵的精甲上,幾無作用。
而以逸待勞甚久的陸營兵,反殺一刀,一顆頭顱就飛了出去。
高坦本是南蠻出身,脾性爆裂,戰法兇悍,但凡擋在他前面的,無論男女老弱,皆殺之。哪怕其中有些調頭欲逃者,稍微跑慢了一二步,被其追上后也是一刀砍翻。
石鎮先久戰沙場,自知陣頭搏殺時的兇險,同樣不會太講仁義,無非是對一些已經潰逃之人,不會過分窮追猛打。身為職業軍人,他更重視完全任務。
最初時,二人也曾嘗試著將習了一個月的“三才陣”投入戰斗,無奈,兵士們仍顯生疏,打著打著,最終還是變成了亂戰。唯近衛隊一、二什的兵士,自身素質過硬,且什長臨戰指揮頗有魄力,勉強維持了陣型。
戰不到半個時辰,陸營兵已然強勢壓倒了弱墻城頭的守備部隊。那一、二什組成的三才陣,勢如破竹地逼向城樓,準備奪下城門。
十幾名縣府的兵士,在縣尉帶領下,進行了最后抵抗。但也僅僅為這座城池多堅持了一二刻的時間。三才陣突近,刀盾貼身格斗,馬槊于后方伺機刺挑橫掃,勢如破竹且摧枯拉朽。
很快,城門淪陷。
埋伏在城門左近的王延、和瑯等人,率輕騎沖城,開始掃蕩城中。
“殺了他!”
城墻上,滿身是血的高坦,正對著一名陸營兵教訓道。
陸營兵中一些初登戰場者,面對血肉橫飛的實戰,多少還是顯得有些遲疑。
這名士兵在刺倒了一名上了年紀的敵人后,見對方須發皆白,苦苦哀求,不由自主心生了一份憐憫。
這時,剛剛帶隊清理完畢這段城墻的高坦,在發現了這名握刀隱隱顫抖的陸營兵后,立刻趕了過來,氣勢難掩慍怒。
“娃娃,饒命,我,我降……”那老人一手捂著肚子上的傷口,另一手顫顫巍巍擋在面前,聲音沙啞而絕望。
“幢帥,他,他降了……”那陸營兵喉嚨鼓動,緊張不已的說道。
“殺了他!”高坦厲聲打斷了對方的話。
那陸營兵看了看面前的老人,又看了看高坦及其身后十名浴血的袍澤,后者們的眼神,無一不是狂熱和兇狠的。
他一度感到了恐懼,似乎自己再不動手,這些袍澤可是會把自己與老人一起給砍了。
周遭的血腥味入了鼻腔,一分一寸,漸漸滲透到了五臟六腑。來自袍澤們強勢的“要求”,使他溟滅了心中的那一絲憐憫。因了這憐憫,險些讓自己變成了異類!
于是,老人那哀求之聲,從這一刻開始竟變得討人嫌起來,甚至惡心!
這些螻蟲,為何不死?
為何要牽累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