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里的門客們頓時亂作一團，對于他們而言，大抵從莊園落成開始，就從未遇到過此等變故，更甚者，他們當中大部分人，幾乎連想都不曾想過，在此間地頭上竟還會有人膽敢闖莊！

此時的莊園里，也就只有百十來數的留宿門人，另有一二百奴仆，幾無戰斗力可言。至于附近鄉集上的佃農們，入夜后幾乎都歇了去，哪怕聞得動靜，一時半會也是不明就里。

莊門一旦失守，大勢便已去了一半。

當然，如若是在有所防備的情況下，此等大莊屬實易守難攻，外門破了，尚有隔門、院門可以封閉，爾后憑借深院高墻來繼續堅守。

這也是為什么陸蔚一定需要許頭來幫手的原因之一。

真要是硬碰硬的強攻，弄不好他就算將全營一千五百人全調來，也得死磕上十天半個月。

流民們但凡一日能吃上一頓粗飯，打心底里是決計不敢沖撞權貴莊園的，唯有徹底走投無路且有人帶引的情況下，方才會鋌而走險。

因此，莊園剛被破門時，杜家門人首當其沖，且作戰風格異常彪悍。

一方面，這些依附主家生存的人，自會以主家唯命是從。另一方面，亦如一村與另一村之間的群體互毆，彼此雙方都會有強烈對外的情緒。

局勢越鬧越大，尚在莊園外觀望的流民人群，見陸蔚所領的官兵也參與了打砸，意識到今日肯定是官與官之間的互咬，顯然有機可乘。隨著人群里傳來一二振臂高呼聲，眾人稀稀拉拉，也一頭鉆進莊園。

往后一二時辰的混戰中，一度也發生了數起杜家人與流民起沖突的情況。

無奈，共同敵人實在太少，彼此又缺乏“敵我識別”的衣裝；又且流民本來就是無組織無紀律，誰妨礙自己劫掠，誰就是敵人。唯陸蔚部曲身穿兵甲，流民們不敢造次，但凡遇上了，大多都識趣的避遠。

陸蔚放任流民和杜家門人在前院肆意搶砸，他留下一部分兵士，在前院和大門外等候接應，自己則單領了一百兵士，在許頭的帶引下，直沖后院。

魏晉士族生活奢靡，視燈油如井水，入夜后常有宴酒的習慣。

變故發生時，孟亮正與幾個親近友人喝下第三巡酒，聞變，皆大驚失色，連忙招呼左右問詢狀況。其中有膽怯者，已然嚇得逃出殿門，往廂房避去。

“快快，拿我的劍來？那個誰，去報鄴縣，調城關營速來彈壓暴亂！”孟亮本是外強中干之人，得勢時自然不饒人，然而眼下大勢不妙，他本人已是滿頭大汗、驚慌失措。

“都尉，都尉，走不脫了，莊子四面八方，都已叫氓隸暴徒們給圍上了！”一名門人倉皇上到殿內來報。

“這些刁民，何故謀逆？”

“聽見有人在喊，要討回什么子女！”

孟亮聽了，心神一激，繼而惱羞成怒。

“大膽！一群賤籍惰民，待官軍到了，我定要將他們統統剖心挖肺，制成肉醬！”他心緒激動，又合飲了酒，本是肥頭大耳的身姿，說這話時止不住的粗氣起伏，面露猙獰，全然就像是惡鬼附身一般。

就連左右客友、門人見了，都受了三分驚嚇。

這時，院內再次奔來七八名剛剛披上甲、提上刀盾的莊客部曲，為首者乃一名年逾三十的中年武人。

“都尉，亂賊已入后院，好像還有一些甲士。”中年武人強作鎮靜的匯報道。

“甲……甲士？是官軍？”孟亮驚疑不定。

“看行頭，確實是官軍。但，也是跟著亂賊一起闖入的。”

“什么？有人反了？”

孟亮頓時方寸更亂，踉踉蹌蹌后退幾步，以手扶住了一處廊柱，這才沒被嚇倒在地。

“都尉，眼下突圍風險過大，為今之計，封閉此院，憑我等十余人死守，興許能阻延亂賊一、二時辰。”中年武人原本還想著孟亮提劍上陣，親自坐鎮指揮，然而見此情形，深知對方已失主見。

為顧大局，他只能強作建議：

“此間動靜已大，附近村集上的門人、僮客，聞訊后必會奔走馳援。鄴縣駐軍距此不過十里，兩個時辰之內，一定能趕來支援。”

“對對，快，快封閉院門！”孟亮連聲應下，轉而，忽又想起一事，立刻又道，“石鎮先，你你，趕緊速去淑廂，謝凌凌還在那里，務必將她接過來，護其周全！”

“謝凌凌？公師夫人？她不是前日已經離莊而去了么？”那武人石鎮先聽得孟亮這話，不由錯愕起來。

他分明記得，前日下午時，還是由自己掌開后院之門，送那公師夫人的車架離去的。

“我，我多留了謝凌凌小住兩日。”孟亮有些氣急，催促道，“趕緊的，別廢話了。”

石鎮先懊惱不已，他履孟亮騎都尉麾下僅有半月，已多次目睹孟亮品行不端，想必那日公師夫人前腳剛走，孟亮必又派了親信去將對方強追了回來。

說來，公師將軍數日之前，方才領著本部將士南下汲郡駐屯，這府內女眷竟也如此不守禮數，常與外人勾勾搭搭，更是膽大的在他人府上借宿。

這幫士族，屬實乃肥身巨嬰，一個二個的，盡皆荒誕不經！

“都尉，淑廂自有其他門人看護，只要及時緊閉院門，不會有礙。當務之急，卑職需顧全都尉您的安危！”石鎮先立刻說道。

那淑廂距此殿甚遠，亂賊都已殺到近前了，孟亮卻還心系一個女子！

“不不，凌凌不能有事，你趕緊去把凌凌帶過來！”孟亮失心瘋的大喊道。

石鎮先無奈，悻悻地將手中長槍扔給了一名部下，又向眾人叮囑，待自己離去后，立刻關閉此處院門。爾后，他提著刀盾，只身往殿門外而去。

哪里知道，正因了孟亮這份多情寡斷，主屬對話的工夫，陸蔚挾了幾名莊中奴仆，在奴仆指引之下，已然帶隊闖到大殿外。

石鎮先與陸蔚等人撞了一個正著，他年長資深，當即斷出來者不善，趕緊大喊道：

“快，賊人殺至，速關大門，我來拖著他們，不要管我！”

他挺起刀盾，以一人之身奮勇擋在殿前的院門外。

伴在陸蔚身邊的高坦，立刻挺身而出。

雙方二人皆以短兵器交手，一時之間，分外眼紅，竟戰得難分難解。近距離的刀盾格斗，十分講究作戰技巧，至少也要做到眼疾手快，反應迅速。在雙方體能相差無幾的情況下，往往破綻就在敵我反應的落差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