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郭前等人的幼弟幼妹們，在斗毆事件的次日，就出現在了杜灣營的附近。

那天，烈日炎炎，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帶著四名十一二歲的孩子，在軍營門口走來走去。他們一個二個，衣衫破爛，蓬頭污垢，但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膚，竟沒有一處是干凈的。除了最大的孩子有一只破掉的草鞋之外，其他孩子皆為赤腳。

聽說他們是最初是從南郭一路走來，前后走了一二個時辰。

小妹的小腳丫都磨破了皮，不過卻一聲痛都不叫，緊緊牽著哥哥的手，灰溜溜的眼睛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畏懼。

未及入夜后約定碰面的時間，他們也不敢太靠近軍營，怯生生的翹首張望。

正因為他們過于落魄和膽小，值守營門的士兵一度以為這些孩子就是乞兒，直到費慈和高坦出營門清點城里送來的加餐物資時，這才得到了關注。

事情匯報到陸蔚處，陸蔚略作思考，破例許將孩子們接入營內，讓他們與郭前、趙滿、趙憨等人見上一面。

此外，他也特意將今日剛送來的加餐，命人煮了少許腌肉，給孩子們吃上一頓熱飯。郭前等人，自是感激不盡，接連向陸蔚叩首拜謝。

他交代了下去，讓這些孩子暫時在營外左近尋一處落腳，等過幾日費慈返回鄴城時，順道將他們帶進城，依之前所議，尋后將軍府下本地吏掾進行安置。

在等候進城的這段時日里，他亦許可孩子們每天早、中、晚來一趟營門前，會遣人專門備一份糧、水。

那天會面結束時，郭前等人送這些孩子出營門，特意蹲下身來，認真對他們叮囑道：

“大土，小土，你們要記住，今后一定要勤勉，等再長高一些、長壯一些，就來投效陸大郎君，給陸大郎君當兵！”

“大土知道了。”

“小土也知道了。”

“阿蠻也要追隨陸大郎君。”

“你是女娃娃，你以后長大了，倒是可以嫁給陸大郎君的兵，幫陸大郎君的兵，補衣服、做飯、磨刀子。”

“好，好！”

往后幾日，這些孩子們果真勤勉，每天來營前取食時，會特意呈送一些拾來的柴火做為答謝。時不時的，也還能掏一些鳥蛋、摘一些野菌果。

值守營門的兵士不好卻了孩子們的熱情，收下東西后，第一時間如數上繳到陸蔚處。

陸蔚對此很欣慰，至少這些孩子們懂禮數、知恩義，不似一些自持“我窮我有理”的糜爛社蟲，但凡得了便宜，不僅會直接坐享其成，甚至還會大感理所當然。

這天，費慈來到陸蔚押房，看到了大案上的山菌、鳥蛋，不由好奇起來。

“大郎君，這些山菌，斑斑點點的，看上去頗為鮮美，稍后不如煮成湯食吧？”他左右一陣觀摩，隨后詢問道。

“這山菌……唯怕后勁兒十足呀？”經費慈這一提醒，陸蔚不由自主警覺起來，他同樣湊近察看了一番孩子們送來的山菌，摸著下巴思索著說道。

“后勁兒？”

“嗯，伯義，這幾日你忙前忙后處置后勤事務，著實辛苦了，不然，這山菌你拿去吃吧。”

“啊？這……合適嗎？”

“這有什么不合適的，人孩子一片心意。對了，你務必記得，煮透一點。”

全營評比如期舉行。

陸蔚設置之所以設置全營評比，其目的就是為了激勵部曲新兵們的積極性。

縱觀整個華夏文明的歷史進程，其實當中曾有過不少時期，這個民族是十分尚武的。凡路遇不平，必拔刀相助；大義面前，孱軀書生怒而提劍；國難當頭，軍民死戰而不降。

然而，仿佛又有許多時期，這個民族又是積弱的。沒有遇弱幫扶的人情，亦失去了據理力爭的魄力，更有甚者，目睹他人的不幸還會幸災樂禍。

他大抵明白，民族性是可以被引導的。

既能讓你軟弱愚昧，亦可讓你驍勇不屈。

全營評比，便是一種引導。

至于全營評比的規則，只是一個虛設，幾乎便是由各什、隊的長官，通過對兵士們日常訓練的觀察來提報名單，再由高坦、喬邵兩名幢主進行復核篩選，最后由陸蔚在確定排名。

當然，這種規則自會暴露許多漏洞。諸如有隊主、什長偏袒親信，又或者通過提前勒索得獎之后的回扣，來進行內幕操作。

對于此事，陸蔚并不全面嚴打，反而還會故意縱容一些輕微的偏私。

杜灣營一千五百新兵，嚴格來說，彼此之間幾乎都是陌生人，誰也不會輕易信服誰。在急缺基層軍官的情況下，通過全營評比來提拔一批基層軍官，便是為了賦予了這些新任軍官一份名義。

在此之后，新任軍官通過利用“全營評比”過程里的小漏洞，展示個人權力，拉攏一批心腹，建立起牢固的上下級關系。

待到沙場遭遇變故時，不至于“輕易發生”某些惰兵故意不聽將令，一伍潰逃，牽連著一什跟著潰逃，繼而導致全軍潰逃。

陸蔚掌握最終的排序權，自會將一些真正勤勉、敢戰又或是掌握一門技術的兵士，排序在前。不止如此，真要出現了過分偏私的個案，他也絕不姑息，重罰不饒。

上次郭前、宋繁等人斗毆事件的幾十名記罰者，陸蔚也讓高坦、喬邵特別加以觀察，若是真正努力勤勉者，哪怕訓練表現不佳，也酌情選進百人名次；若是故意投機取巧、弄虛作假，即便入了百人名次，也一律革其名次。

好在這些大頭兵們多是老實人，挨軍棍可不是小事，弄不好可是能直接打廢，說給拋出營就給拋出營了，養傷不說，就怕以后也都吃上不肉了。

四月初，雨季漸顯，北方的氣候在燥熱和陰濕之間肆意切換。

這一日凌晨時，瓢潑了一日夜的大雨，方才停休。

林梢帶雨，屋檐點滴，是一個風氣清爽的日子。

魏黑今日負責杜灣營的值門，一大早，他吃完了早食，又循例帶上了給那幾個孩子的干糧，跟著同伴們一起，來到營門前交接。

大郎君展開全營集訓，至今已有一月有余了，全營評比都進行了四輪，而距離第五輪的評比，也就只剩下三天時間。

只可惜，魏黑投營之前，曾是郡府的世兵，幾年前郡守兵敗，郡里的田教人掠占了去。世兵本就是農戶，平日里懶散慣了。

過去幾回的全營評比，他別說進百數了，沒墊底已屬萬幸。

“黑哥兒，我看你們什的那個辛二郎，這幾次表現可以啊，拿的賞錢快有一千幾了吧？”交完值后，魏黑的一名同伴忍不住打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