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逢大雨瓢潑之際，全營依然要完成最基本的訓練量。畢竟戰爭不分雨晴，各種氣候環境下，都得保證作戰能力。

短短七八日的光景，陸蔚原本士大夫子弟白嫩肌膚，被徹底曬成了黑炭一般。

事實上，他在槍刺、刀盾訓練上，要遠比營中兵士更下功夫，畢竟身為一營主官，日間與兵士們一同演武時，如若手上功夫不善，露出一、二馬腳，可是會招損威嚴的。

如今清玄風盛，士族早已沒有了習武的習慣。過去十多年，他與父親陸機、仲弟陸夏久居洛都，生活方式幾乎跟其他世家子弟無異，早就尊養出一副富態肥碩的身軀。

故此，他在白日里下場與兵士們一起操練之外，日落后仍會尋一僻靜地，繼續練習。

好在，貴族軍官終究有貴族的特權便宜，不僅一日三餐的伙食要遠優于其他兵士，加之費慈還從將軍府帶了幾名扈從，這些扈從便成為了自己的私人輔兵，但凡餓了累了，隨時便能喚扈從備好食飲。

身逢亂世，多一份本領便多一份生存的機會。

杜灣營兵士們目睹陸蔚躬親訓練，不僅士氣高漲，更是對陸蔚心悅誠服。

他們當中相當一部分人只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可以說，活到現在就沒見過任何一個世家子弟，能跟軍兵們同出同入的。倒是一些三、四十歲的老兵們，少年時偶有聽聞一二世家名將的風光事跡，今日親睹陸蔚的身姿，多少也憶回了幾許當年。

每天午后，全營會避高溫的休息一二時辰，陸蔚與高坦、喬邵則會在這期間，不定期的巡一遍軍營。

經過這些時日的觀察，他發現高坦麾下一部新兵，不僅身懷一定軍事經驗，且每逢吃飯、休息時，常聚在一起，說話的口音也都十分相似。

之所以引他注意，還是這部新兵頗有血性的一面。

閑暇時，別的兵士訓練勞累，都是在營墻下或躺或坐的發呆，即便在看到陸蔚巡視過來，充其量也只是起身行禮，眼神中滿是畏懼和不知所措。

而這一部新兵，但凡還有多余精力，多會尋一處樹蔭下，進行搏擊戲。盡管屬于玩鬧，但也是一對一、十對十的比拼角力，頗顯斗志。

“高坦，這些兵都是些什么人？”陸蔚向高坦問道。

“募兵時，卑職曾選中了三十六名南陽郡人，聽說是前年齊王的舊部，戰敗后被成都王殿下遷置于魏郡。”高坦回答道。

“齊王的舊部？”

“他們之前好像只是軍役。當年齊王兵敗后，麾下真正的兵，要么被莊園主收去了，要么被編入附近州郡的兵戶。這些人平日里就只能在南郭附近游蕩，務一些零散工事過活。”

“他們現在可編在同一隊？”

“正是，眼下都歸在喬幢帥麾下。”

陸蔚雖不確定這些南陽鄉黨，之前在齊王軍中從事何事，不過就眼前來看，這些從過軍的與沒從過軍的，果不其然是有天壤之別。

他打心中有意提拔這一部新兵，自己堅信，無論在哪個時代，天才當然難尋，但是只要資源給到位，培養出一個“紀靈”、“樊噲”、“劇辛”級別的將領，還是大有可能的。

巡視罷，在返回營舍的途中，陸蔚留意到那些正在進行搏擊戲的兵士中，有一名大約二十出頭年紀的青壯，對方在兩刻鐘前，自己從彼處巡視路過時，便已經站在搏擊場上了。

而此時巡視回來，竟然依然屹立在場上。

這種一對一的搏擊戲，是為誰先摔倒對方，誰贏。

贏者，繼續留在場地里，接受下一位兵士的挑戰。

按照目前參與搏擊戲的兵士數量來看，對方似乎不太可能在失敗后，很快又能重新回到搏擊場上了。顯然，過去兩刻鐘，這名兵士一直沒有輸過？

“喬邵，此子叫什么名字？”陸蔚向喬邵問道。

“此子欒信。”喬邵回答道。

“幫我記住他的名字。”

“遵命。”

四月中的一天，仲弟陸夏帶著七八扈從，從鄴城趕到杜灣營，于營舍前見到了兄長陸蔚時，不由一愕。

“兄長，你這是作甚……”陸夏還沒走近，待到看清陸蔚形顏的變化后，不由自主的大吃了一驚，“你咋黑成這般模樣了？你這這這，怎么瘦的如此厲害？莫不是隱有大疾？”

足有小半月不見，膚色的變化著實有些明顯。

“我好的很，無非是跟著營里的兵士們一同訓練了而已。”陸蔚苦笑一陣，旋即又問道，“對了，你今日為何來此？”

“阿翁叫我來尋你回去，”陸夏饒是不肯置信大兄陸蔚的變化，一邊繞著陸蔚打量，一邊不疾不徐的說道，“左積弩將軍的行轅不日將途徑鄴城，成都王殿下準備出城犒營，邀阿翁相伴。阿翁叫大兄你同去呢。”

“左積弩將軍？”陸蔚略有疑惑。

“公師藩，公師伏溢將軍呀。”陸夏說道。

積弩將軍本是京城宿衛禁軍將軍號，設左右兩營，每營兩千五百兵。

奈何也就是最近三五年，洛都局勢一年一變，但凡一位宗王得勢，必會大肆封賞，朝官、雜號將軍、守州郡縣事層出不窮，甚至一人身兼多號亦不少見。

當然，宿衛將軍并非只會留守京城。元康六年，氐民齊萬年于關中叛亂，趙王、梁王鎮撫不力，朝廷調建威將軍周處，及時任左積弩將軍的孟觀，率兵增援。

公師藩顯然是先得了禁軍將軍號，統兵在外后，又領了地方守官。

再過幾年，此等亂象只會愈演愈烈，甚至在同一個州郡內，還會出現由不同宗王委任的不同刺史、太守，互相爭殺的情況。

“明白了，吃過午飯，我隨你回一趟鄴城。”陸蔚當即說道。

趕巧今日逢上五日一肉，全營兵士歷經了小半個月的苦訓，韌性已有初現，且對肉食更是愈發渴盼，制午食時，無不笑逐顏開。

陸蔚身為一營主官，每餐自然會另有小灶，央人去附近漳水支流的杜河里撈了一些河鮮，清水煮熟，輔之有蔥姜蒜蘇葉等調味品制成的醬，吃起來頗為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