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出奇的靜謐，霍英梨看著那七八個星天外怔怔的出神，那春雪一般的臉蛋上凝聚了些憂慮。這難得的靜夜在人的心頭蕩漾著，驚起了一身的徬徨無措和優美。

適才穆云平將二人帶回了自己的家，霍英梨還以為起碼也是一個小院子再加上東西廂房，卻不想他的家只是一個破舊不堪，四處漏風的破茅草屋。穆云平看到霍英梨大感失望的模樣，道：“你別看我家窮，但是我還有狗嘞！”然后他指了指門口蟄伏著獨自啃骨頭的黃狗道：“看到沒有，我先前說的可都是真的，他真的會打獵！那會兒說笑只是為了討你們歡喜！”霍英梨這才知道他真的有一條狗，便道：“以后可不許說那種混話了。”

穆云平問道：“什么混話？”霍英梨臉上一紅，他自己說了，現在卻假裝不認識了，實在是可惡！情急之下她跺了跺腳，道：“你這人壞得很，偏要人家說出來。”穆云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知道什么？霍英梨看他一臉茫然，又好氣又好笑。她心中砰砰亂跳，惴惴不安道：“就是……就是娘子……這種混賬話了。”穆云平哈哈一笑，爽快地說道：“我都已經忘記了，就你偏偏記得，這叫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對不對？你是不是巴不得做我娘子？”

霍英梨一怔，她不曾想穆云平會如是說，這似乎是她在覬覦穆云平了。穆云平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搞得她狼狽不堪，霍英梨思緒紊亂地說：“你這個人咋這樣呢！我是想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不要再癡心妄想了，你卻……”穆云平嘿嘿一笑，道：“我可是心存大理想的，以后我一定會是江湖上最為有名的大俠，到時候你們想要嫁給我只怕都沒有機會。”霍英梨道：“你這樣想也可以，只待阿秀一醒，我們便會離開，你也去闖蕩你的江湖吧！”穆云平抱著自己的那條黃狗壞壞地順毛撫摸著黃狗的背，道：“反正我也要闖蕩江湖去了，嘿嘿！要不要吃狗肉？”霍英梨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只是穆云平這個家看著什么吃的都沒有，唯有一條狗而已。但是聽穆云平說要殺了自己狗給他們吃，心中也是震撼不已。霍英梨罵道：“你這個人咋這么無情無義呢？人家大黃狗對你忠心耿耿，而你養不活它就算了，反而要吃了它，實在可惡得很。”

穆云平看她臉上浮現著慍怒，知道她生氣了，穆云平瞬間底氣不足起來，他嘀咕道：“我也只是說說而已，它那么乖，我怎么可能會吃它呢！”然后壯著膽子道：“你去照顧你妹妹吧！我和大黃去打獵，最多一個時辰就回來了。”霍英梨冷哼一聲，轉身進入茅草屋里面。穆云平撫摸著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大黃，自言自語道：“這女人故作矜持，哼！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讓她對我穆云平百依百順，給我做娘子只怕都不夠格，也只配做丫鬟而已。”然后他又對大黃道：“以后我要是發財之后，一定會把一條街的小母狗都賞給你，嘿嘿！”大黃似乎聽懂了穆云平的話，激動地撲騰起來，劇烈地搖晃著那狗尾巴。穆云平說：“咱們現在去搞些吃的，等到吃完了今天，明天我們就結伴去闖蕩江湖了，哈哈！也不知道可不可以喝美酒，吃牛肉？”

他猶自浮想聯翩，在自己想象中，自己一身白衣獵獵，腰間配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和一壺濁酒，斗笠壓低了自己的視線，一劍出，天下驚！大黃吠叫了兩聲，他才從那幻想之中回過神來。穆云平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道：“大黃走嘍！咱們打獵去，明朝就踏碎這江湖去！”他說得甚是豪邁，志得意滿的理想之下是他身無分文的窘迫。

穆云平穿過黃泥土路之后，就來到了一片叢林之中。這下天已經全部暗了下來，要不是天上冷月高懸，只怕是路都看不清楚。穆云平從小一個人長大，一個人在別人祭奠逝去之人的墳頭找吃的，并不害怕什么牛鬼蛇神，更別提這小小的靜夜了。大黃在他的腳下撒歡，狂奔似決堤之水，因為狗在夜間的視力比人要好，所以大黃走夜路和白天沒有什么區別。穆云平道：“傻狗，要是驚嚇到了獵物，今天晚上就燉了你！”但是大黃還是不管不顧，獨自歡喜。

穆云平對這附近甚是熟悉，可以這么說，他只是在家睡覺，其他時間大多數在這片林子里面想著如何抓捕獵物，這林子里也沒有什么猛獸，也只是一些麋鹿、狍子、野雞、豪豬、蛇、竹鼠等等。不過遇到蟒蛇，他和大黃就束手無措了，只能井水不犯河水。在這個初春時節，過冬的動物都蘇醒了，所以月光穿過稀疏的樹枝找在地面上，有時候還可以看到那些動物。穆云平對大黃道：“大黃，留意一下夜間活動的蛇啊！咱們可以做一個龍鳳湯，不知道能不能搞到野山雞了。”

穆云平和大黃在林子里面來來回回地轉了幾圈，都沒有看到什么可以吃的。穆云平沮喪道：“太倒霉了，居然沒有美味可以吃的！看來只能到斷岸崖那邊去了。”

斷岸崖，是向西邊行走七八里的地方，那里斷壁聳立，崖高千尺，陡峭的山壁上光滑得猿猴都攀爬不上去。但是那邊林木茂盛，群獸更多，但是聽老一輩的人說那邊有野豬、大蟲、黑熊等猛獸，所以打獵為生的獵戶們都不敢過去一探究竟。這些大人們都沒有去過，穆云平自然也不敢獨自前往了。只是事到如今，自己就這樣兩手空空地回去，只怕看到霍英梨和段秀芙姐妹二人殷切的眼神，自己拿不出吃的東西，臉上徒然無光。但是去斷岸崖那邊，卻又和找死沒有什么區別。穆云平盯著大黃怔怔出神，他道：“大黃，你怕不怕死？我雖然不在乎生死之事，但是也還沒有活夠！要是就這樣死了，那也劃不來。”

看著前方那塊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石碑，那石碑被風吹雨打了許多年，青苔在石基上瘋狂地長著。而碑身上早已經被雨水狂風侵蝕得快要看不出來上面的字跡了。石碑上赫然書刻著“前方有虎，勿要前行”幾個大字，其字體為隸書。穆云平從小窮得可憐，沒有太多讀書識字的機會，所以也不太認識這石碑上的文字（不是說他全然不認識，只是不識隸書）。但是這并不影響他的認知，他和山里的獵戶們混跡慣了，所以也聽獵戶們說過這塊石碑的故事。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姑蘇的叢林中鬧虎患，朝廷召令大軍前來滅虎，不僅一無所獲，反而折損了幾百個士兵，后來豫西一帶的太玄教掌教丘長春開壇作法，將虎都驅趕到了斷岸崖那邊去了。后來丘長春令門人弟子刻下石碑以為界碑，警告欲要進入斷岸崖那邊的獵戶。

雖然這個故事的真實性穆云平不是太相信，但是石碑卻是真實存在的。那撫摸著那高大的石碑，一股古樸的厚重感撲面而來。大黃也跟著他跑了過來，朝著斷岸崖那邊狂吠起來。

汪汪汪！

寂靜的夜里狗吠聲十分刺耳，穆云平喝止道：“大黃，不要再亂叫，煩死人啦！”穆云平前思后想之后，毅然決然地決定去斷岸崖走一遭，他想著，自己本來就是孤苦伶仃一個人，吃了上頓沒有下頓，能得到獵物那自然是好的，得不到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死了對其他人也不影響。“也不知道阿英阿秀會不會為我流淚，只怕不會，他們都嫌棄我落魄，嫌棄我衣著臟破，沒有讀過書，念不出他們那些文縐縐的古詩詞來。”

一頓自怨自艾之后，穆云平和大黃小心翼翼地不入斷岸崖界內，起初并沒有什么不同，但是走得久了，便感覺林木和雜草都茂盛了不少。這里常年人跡罕至，所以草木都要比外面的林子茂密得多。

忽而之間，穆云平聽到了溪澗里“嘩啦嘩啦”的流水聲，他借著朦朧的月光朝著那深澗看去，只見那深澗深有千尺，下面只怕不是溪流，而是巨大的暗河咆哮。看著那深得讓人毛骨悚然的深澗下面，穆云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吐出來一口濁氣，再深吸一口氣自我安慰道：“還好沒有想著洗一下腳，要不然今天要葬身于此了。”

然后他找了一塊巖石坐了下來，大黃圍繞在他的邊上撒歡，時而嗅他的腳，時而搖擺著尾巴這里蹦一下，那里跳一下，穆云平被它逗得咯咯發笑。自他懂事以后，自己身邊就只有大黃陪著自己，都已經六七年了，估摸著大黃還有四五年的活法，到時候自己一定要給它風光大葬才對得起他們一人一狗的患難之交。

穆云平遙望著天空，那里星河滾燙，冷月高懸，繁星就像是溪流中的鵝卵石般多，各種顏色星輝斑斕般綻放，那一閃一閃的星星甚為美麗。仔細觀察了月亮的形態，穆云平大聲地叫了出來道：“我知道啦！這是上弦月中的盈凸月，正好今天是二月初九。這杜老頭講的分辨方法果然好使。哈哈！”

穆云平雖然目不識丁，但是他一向聰明好學，這些辨別上弦月和下弦月的方法就是村里的教書先生杜望舒給弟子們說時被他悄悄聽來的。這還有一首詩歌，叫《賦新月》，其詩云：新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掛在碧霄邊。時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團圓照滿天。其中的“蛾眉”二字講的就是“蛾眉月”，即上弦月。

這時候，周圍的流螢滿天，穆云平兀自陶醉在其中，這些流螢和天上的星輝斑斕相交，或是朦朧如紗，或是清晰似點，分辨不出彼此。穆云平還記得以前自己沒有錢買蠟燭，只能到夜里去捕捉流螢裝在燈罩里面，那星光璀璨的一夜讓他至今難忘。只可惜一夜之后，那些流螢都死了，穆云平嘆了一口氣，這時大黃呆萌可愛，朝著那些流螢胡亂撲著。穆云平笑道：“哈哈！你這傻狗，這怎么可能撲得到！”

休息一會兒之后，穆云平接著向前走去，這里已經石壁聳立了，那石壁每塊都高大非凡，卻見一處石壁上光滑整齊，更像是一面巨大的鏡子。而那石壁的中間卻有一個肉眼可見的石洞。那石洞鴉黑一片，不注意看還以為是人用墨汁涂抹的痕跡。穆云平道：“這石壁四角整整齊齊的，卻像是人工開鑿的。但是如此高大的石壁上，猿猴估計都不能攀爬上去，又是什么人可以登上去呢？”穆云平兀自出神地思索著什么樣的高手才能登得上這樣光滑、陡峭的石壁。

突然一旁的雜草叢中搖動，有窸窸窣窣地傳來響聲，穆云平收回視線，心中咯噔一下，嘀咕道：“不會是有老虎、黑熊之類的猛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