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爺說笑了，孫兒怎敢的呀？”

“少來！你不敢？你比誰都敢！先打你哥，再頂撞咱，還有你不敢的事？”

朱允熥借正冠的間歇抬起頭，見朱元璋不善的目光正緊盯自己，深知蒙混過關已然不可能了。

糾結的時間寥寥，他決定實話實說，與其漏破綻令人想入非非，真不如實在一點當面挑明，畢竟老頭這輩子最痛恨別人騙他。

再老的皇帝也是皇帝，身體是生銹了，腦子可沒生銹。

呂氏母子犯的錯誤，自己不能再犯一遍。

……否則便是沒有了對比的差距！

“因為孫兒了解您，以皇爺爺的英明神武，不會冊立任何人為皇太孫，起碼眼下這個節骨眼，絕無可能！”

“哦？”

朱元璋聞言來了興致，抬頷示意他繼續說。

“如今父親薨逝，大明沒了儲君，朝野上下人心動蕩，尤其是您給父親安排的一眾官員，各個如坐針氈不知何去何從；朝廷外部風雨飄搖，老百姓對大明的未來極為擔憂，惶惶不安，憂心忡忡。”

頓了頓，朱允熥繼續：

“而最關鍵的是，諸位叔叔還尚未離京，皇爺爺不愿拿皇位來試探人心！”

“倘若有人動了歪心思，先不說能否成功，有沒有這膽量，大明勢必會因此遭受重創，隨之而來的連鎖反應，便是天家威嚴不再，老百姓對朝廷失去了信心，洪武一朝，您勵精圖治這二十多年的心血，將徹底付之于東流，使一切回到最初的起點。”

聽罷，朱元璋眼底閃過一抹贊意，不動聲色的換了一條腿過去。

“你未免太高看你叔叔們了，咱的兒子咱了解，他們沒這膽子，咱還沒死呢！”

“你這個假設，壓根不成立，咱一個唾沫一個坑，你奶奶都攔不住，更何況你叔叔們？”

“咱就算拍板了，誰敢跟咱扎刺？”

“笑話！”

面對老頭自信滿滿的一席話，朱允熥并沒有改口的念頭。

“您覺得叔叔們不敢，但卻并不會去求證。”

“您不想賭，您賭不起。”

“您想要穩定，絕對的穩定！”

“賭對了，無關全局；賭錯了，滿盤皆輸！”

“叔叔們不敢覬覦皇位不假，同樣的，您更不敢拿大明國運對賭！”

他笑容滿面的看向朱元璋：

“但是，孫兒敢賭，就賭您，不敢賭。”

此言一出，朱元璋差點沒繃住淡然自若的作態。

事先準備好的說教之詞，此刻一個字都吐不出。

……怎都沒想到竟又被戳中了心中所想。

這小崽子，什么情況！？

誠如對方所言，他確實是賭不起！

即便再急也要等諸王離京，不是信不過兒子，而是信不過自己。

人老體衰，力不從心，心境早已不復當年。

不得不服老了！

“皇爺爺？”

正在他尷尬為難之際，朱允熥恰到好處鋪了個臺階：

“其實這不怪您，再威風的英雄也有老去的一天，年紀一旦開始大了，便會瞻前顧后舉棋不定，想的東西多了，顧慮就會激增，這是在所難免的，倘若換作二十年前，您絕對不會像今天這樣，被孫兒占了小便宜。”

“換而言之，孫兒走的是小道，而您貫徹的是大道，不可同框相較！”

朱允熥恭敬地拱拱手，頷首低眉：

“孫兒知錯，不該取巧，令您難堪，望您降罪責罰！”

他一口氣說完后，繼續更賣力的揉腿，朱元璋見此不由得老臉一紅。

機靈是真機靈，氣人也真氣人。

好話賴話全說完了，讓他沒東西可說了。

罵一頓，顯得小氣；打一頓，又沒理由。

看起來憨憨的，實則都是心眼！

“使點力！沒吃飯啊？打人的力氣都哪去了？”

朱元璋笑罵道：

“年紀不大，心眼不少，咱何時淪落到你來安慰了？鬼精鬼靈的，就不走正道！”

“咱就是對你太寬容了，你這小崽子都不怕咱！你回去問問你叔叔們，當年他們有一頭算一頭，誰敢跟咱這般放肆？”

朱允熥得了便宜賣乖，頭也不抬地接上吉祥話，極其自然拍起了馬屁。

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自己都要面子，更何況是皇帝？

好話聽多了膩歪，冷不丁來上幾句，事半功倍！

……

“行了吧，就你嘴甜，以為說點好聽的沒事了？現在你知道認錯服軟了，又不是和咱叫板的時候了？”

聽聞朱元璋語氣里不帶怒意，朱允熥頓感一身輕松……今日事今日畢，不留想入非非的空間，琢磨多了，準得壞事，這樣是最好的。

洪武皇帝的疑心病，馬皇后都沒轍，他更搞不定。

小心駛得萬年船，他的敵人從來都不是皇帝，而是陰暗角落的蛇鼠母子！

收回思緒，朱允熥鄭重地拍胸保證：“孫兒記住了，以后不會了！”

“放你的屁！你還答應咱不惹是生非，還不是扭頭就下闖大禍？你收斂一點，讓咱省點心，能憋死你么？”

“憋了十年了，真憋不住了！”

“……”

朱元璋赫然沒話了，只覺腦殼隱隱作痛，也懶的再勸下去了。

不管怎樣，現今這副樣子也比從前順眼。

窩囊的孩子以后沒出息。

朱家就沒有省油的燈，也不差這一個小的了……

“實話說，你哥其實挺不錯，仁義孝順像極了你爹，無非被咱兒媳婦慣壞了，性子太強，不能容人，咱調教一段時間就好。”

朱元璋換了一種溫婉的方式，耐心教育道：

“好歹你哥倆也是一個爹，真能撕破臉皮不成，傳出去不怕被外人笑話？”

“自家人的事，關上門隨便，敞開門就得一致對外！”

“嗯……這樣，等回頭，咱去勸一勸他，讓他跟你道個歉，你呢也別揪著不放，你哥倆互相低個頭，這件事算過去了，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可不敢一直較著勁。”

“今天要不是你哥哥，屁股開花的就是你！再不濟，你哥還能幫你擋擋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朱允熥聞言若有所思，對此一點不覺意外。

老頭認親，重視家人，天生大管家的操心命，若不來當和事佬，那才是真叫奇怪。

“皇爺爺所言極是，孫兒明白，您放心。”

朱元璋得到滿意的答復，神清氣爽地吐出一口濁氣，他手掌微微發力，拍了拍朱允熥肩膀。

并未夸獎，突兀問道：

“既是如此，那你推舉你哥為皇太孫，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就為了氣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