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內，

薛兆光見徐長春進來，嘆了口氣道，“羅剛這種小人，你還是要當心。”

徐長春道，“多虧大人明察秋毫，否則屬下肯定會身陷囹圄。”

“唉，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薛兆光看著意氣風發的徐長春感慨道，“時間像頭野驢，跑起來就不停，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起了當年的自己。”

“薛大人年富力強，正值當打之年，孔圣人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薛大人正是大展宏圖的好時候。”

“什么大展宏圖，唉，看看人家陸指揮使，今年三十七歲，那才是大展宏圖的好時候啊，我已經老了，再想往上走，不容易了。”

徐長春沒想到薛兆光這樣的錦衣衛大佬，會對他一個隔了四五級的下屬說這樣的肺腑之言，看來確實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要知道，一個合格錦衣衛的首要素養就是管住自己的嘴，從不向任何人透露衷腸。

如果非要細究，薛兆光的話不免有嫉妒陸炳之嫌。

陸炳是誰，嘉靖乳母的兒子，比嘉靖小三歲，從小一起長大，撒尿和泥的關系，僅憑這一點，陸炳能做到錦衣衛指揮使就不足為奇了。

“今天說的有點兒多了，你可不要告發我呀。”薛兆光看似開玩笑的口氣道。

徐長春大驚，忙道，“薛大人說哪里話，效忠朝廷首先要效忠長官，小人不才全憑薛大人提攜才會有這一官半職，何敢告發薛大人，再者說，薛大人光明磊落，沒有任何過錯，下官以何為據，告發薛大人？”

“哈哈哈，薛兆光拍著椅子大笑，看把你嚇得，沒得事沒得事，然后拉起徐長春的手道，你今年二十了吧，我像你二十的時候，遠不如你英武睿智，你的前途不可限量，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薛兆光無兒無女，有意提攜你，還想讓你將來為我養老呢。”

哎呀媽呀，徐長春心里砰砰直跳，這是要強行認我為義子啊，馬上道，“屬下不才何德何能，愧不敢當。”

“哈哈哈。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跟你開個玩笑罷了，你只需要記住一點，你，是我的人！”

“屬下記住了。”

隨即，薛兆光收起笑容，正色道，“明日閣老會路過余姚，我這邊準備了一車厚禮，到時候你幫我送到閣老下榻的驛館。”

徐長春道，“薛大人這是要走夏閣老這條路？”

薛兆光目光深邃，“這次機會難得啊。”

徐長春心中一凜，現在的夏言已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薛兆光選擇在這個時候結交夏言，那不是四五年投靠鬼子，主動往火坑里跳嗎？

可是站在古人的視角，并不知道未來的路在何方，薛兆光作為南京鎮撫使，雖然在整個江南也是權柄滔天，但遠在北邊權利中心之外，或許還不知道夏言目前的處境已經非常艱難。

嘉靖二十五年，曾銑向嘉靖遞交了一份《請復河套疏》，請求嘉靖收復河套地區，需要軍費2240萬兩。

但是，朝廷當時的狀況是每年赤字200萬兩以上，根本無錢打仗，但礙于面子，嘉靖又不能說自己不愿收復河套地區。

于是嘉靖讓內閣再上一個條陳批駁曾銑的提議，但夏言沒有理解皇帝意圖，居然據理力爭支持曾銑用兵。

這就觸了嘉靖的逆鱗。

次輔嚴嵩一早就猜到了嘉靖的想法，知道嘉靖不想打，這下機會來了，扳倒首輔夏言指日可待。

就在嚴嵩暗中尋找幫手攻擊夏言之時，機會來了。

御史陳其學彈劾錦衣衛指揮使陸炳受賄，夏言則堅定站在陳其學一邊，支持嚴查陸炳。

要知道，陸炳是嘉靖最信任的人，沒有之一。

陸炳即使貪污受賄有又何妨？拿陸炳開刀，這是故意打嘉靖的臉，夏言再次觸了嘉靖逆鱗。

最終在嘉靖，嚴嵩和陸炳的聯合打擊下，夏言被斬首棄市，不得善終。

以前薛兆光干什么他不管，現在他已然成了薛兆光這條線上的人，他就不能不管了。

徐長春道，“薛大人可知首輔現在處境不妙。”

“嗯？”薛兆光眉頭一皺，身體前傾，“什么意思？”

徐長春道，“首輔大人日理萬機，緣何有時間離開京城，到浙江來巡視海防？”

薛兆光忽然眼前一亮，“不為首輔事？”

徐長春沒有回答，轉而問道，“大人可知道，曾銑的《請復河套疏》？”

薛兆光點頭道，“這份奏疏到現在鬧的沸沸揚揚，曾銑聯合夏言據理力爭要收復河套地區，圣上不置可否...”

徐長春道，“圣上不是不置可否，而是根本不想打！”

“嗯？”薛兆光一言不發，凝神思索。

“我大明一年虧空幾百萬兩之多，圣上明發上諭要各級官員節衣縮食，曾銑卻在這個時候提出要2200萬兩用兵，請問拿什么打？曾夏二人是把圣上架在火上烤啊！圣上會怎么想？”

“你是說閣老的首輔位置即將不保？”

“屬下不敢這么說，至少首輔讓圣上不滿肯定是真的。”

“如若我皇要不惜一切代價收復河套地區，又何苦讓內閣再上一道條陳呢？”

“如若我大明中樞離不開首輔，又為何派他下江南呢？”

薛兆光靜靜的聽著，表情逐漸凝重。

“再者，閣老得罪了最不該得罪的人。”

“你是說陸指揮使？”

“年初御史陳其學公開彈劾陸指揮使，圣上三番五次暗示該案不要再查，陳其學甚至挨了廷仗，可首輔仍然堅持彈劾，圣上又會怎么想？”

徐長春的一番分析，讓薛兆光再次對他刮目相看。

徐長春所說的都是公開的秘密，關于這篇奏疏，關于國庫虧空，關于陳其學彈劾對陸炳，一時間街談巷議，朝野皆知。

很顯然，夏言為了表現自己的為國為民、剛正不阿，已經失去了圣上的信任。

徐長春啊徐長春，此人不但機敏，政治敏銳度也超過常人，居然還有如此高瞻遠矚的戰略眼光，一眼便看透了皇上的心思和首輔的處境。

自己急于求成，對這個危機居然毫無反應，實在是疏忽大意！

要不是徐長春提醒，別說向往上走一走的希望破滅，搞不好還被打成夏言一黨，將來落個身死族滅也不一定。

當真好險！

薛兆光暗自慶幸，如果說剛才想試探一下徐長春把他作為義子收入膝下，現在則是堅定了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