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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前店后院

標準的前店后院、兩進式院落。

陳建南傻愣愣的抱著木頭箱子,站在月亮門前的臺階上。第一印象就是寬敞,不同于南鑼鼓巷95號院大雜居導致的局促、狹隘,院落中央四四方方長寬三丈有余,一眼到底兒。

沒有影壁墻垂花門抄手游廊的裝點,月亮門前視野有限,只瞧見三間正房,入戶門前留有三尺見方的空余,倒掛楣子和坐凳楣子全乎,紅綠漆面兒看著就干凈。

左右廂房對坐各有兩間房,門戶緊閉。門前倒是擱置著些日常生活用具,瞧著是有人常住的樣子。正房右手邊是間雜貨房,可外露黑黢黢的煙道看著也像是個廚房,左手邊空著,堆砌著柴火煤灰,一扇雙開門緊閉著,瞧著似是院門。

院子中間倒也沒有什么魚池假山的景兒,只“十”字狀青磚小路分割開來,剛進月亮門的地方搭著個藤架子,秋風颯起的月份也看不出枯黃的藤蔓是什么品種。

挨著藤架子的院墻邊擺了一排綠植,一溜深綠排過去,和藤架的枯黃色兒交相呼應著這個四九城的季節。

招呼他進來的師父就坐在架子底下,一團肉縮在靠背矮凳上,也不臃腫,半天不見他動靜,沒好氣的道:“發什么乜,東西不用歸置,就放到近前來。”

陳建南規規矩矩的立在師父身旁,半彎著腰,實在不知道怎樣才是合格的學徒工模樣,只能裝出一副乖巧姿態來,有那么點漢奸狗腿子的韻味。

瞧的他師父直樂,一拳錘到他腘窩上,這回倒沒用勁,見他身子一歪就緊忙立正的樣子,更樂了,咧著張嘴就說道:“怎么變模兒樣了,是比以前活潑些。”說完下巴頦兒往疑似廚房的雜貨房方向努了努,意思給自己倒碗水來。

陳建南緊忙小跑著往過走,還沒兩步就被他師父從后面一拽脖頸,一指凳子旁邊的大搪瓷缸子,眼睛一瞪意思沒拿缸子你去倒什么水?

陳建南再往過走時就故意放慢了腳步,眼角余稍兒就往師父那留意,心里頭琢磨著怎么自己這個學徒工當的一點不像年代劇集里的熱血青年,反倒和這位師父的相處方式像極了清末民初學手藝的小徒弟。

可心里嘀咕,手上不敢閑著,麻溜的燒水倒水燙缸子,看到缸底飄的茶葉沫子扭頭就沖架子底下喊:“您是喝茶呀還是單邊兒?”見師父沒言語只是擺了擺手,就琢磨著大概率是只喝水了,一邊端著搪瓷缸子往過走,一邊還呼呼的輕輕吹著水蒸氣,直走到旁邊又挪來一個光頭凳,將搪瓷缸子小心翼翼的擱在上面,蓋子倒躺著放在旁邊,才又重新站定。

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立的跟個木頭似的,就這么著,十分鐘過去了。

見師父也不說話,微微有點打瞌睡的意思,陳建南心里氣的直哼哼:好嘛,箱子也搬了,水也倒了,話也不說就這么著睡了?可心底怎么想嘴上不能帶出來,代入角色就代入角色唄,只當是給原身盡責了。

輕手輕腳的搬過來一個光頭凳,慢抬手輕挪動把師父直伸出去的雙腿耷拉到凳子上,想了想又把自己外衣脫下來,聞了聞干干凈凈沒有汗臭,鳥悄兒的披在師父身上,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院落來。

這回就看的更真切了,抹著洋灰的磚縫、斜長出來的小草、一片明顯不怎么用心打理的小菜圃。說是菜圃,其實是多少給面子了,打月亮門進來左手邊,緊對著陳建南師父閉目養神的藤架子。

躲著青磚路和墻基墾出來的一片小空間,稀稀拉拉的用枯枝爛竹三個一擰五個一繃的搭了五六個小架子,能看出來貼著月亮門的三個架子上接的是豇豆苗,怕肥力不夠壓枝用架子歪歪斜斜的撐起來。有明顯采摘過的痕跡,邊角還有忘記采摘的枯黃豇豆黃拉拉干皺著、撲著一層霉點就那么墜著。畢竟是進了十月的四九城,再往里倆架子上干脆光禿禿的,敲不出之前種植著什么。

沿著青磚邊快到西廂房墻檐了,才看到被幾顆木架子遮擋起來的泥地里稀稀拉拉的長著幾顆已經蔫下去的辣椒樹,說是樹其實帶點夸張,緊挨著腿也就比膝蓋高點,如果是七八月份可能還翠瑩瑩的能再拔高點,十月天也就這樣了。

再就是幾顆雞毛菜、蘿卜纓、小香蔥還泛著零星的綠意。陳建南好奇心起,畢竟“前世”也只是在鋼鐵水泥的城市樓房里,偶爾幻想過“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悠哉生活。

掂量著腳,盡量別踩著菜苗,又是蹲在這顆苗前瞅瞅,又是賤賤的把枯豇豆扯下一片絲來捏開了看看好賴,一時間就有些自得其樂。

正這時,就聽旁邊有人咳嗽一聲。抬眼看,一個目光溫和、面帶笑意的中山裝男子站立在月亮門下,看情形似是好一會了。

緊忙從小菜園子里蹦跶出來,沿著青磚路轉回到月亮門下。正欲張口先模棱兩可的招呼上,眼前人一抬手制止了他出聲,先是眼含笑意的指了指藤架子下微鼾的身影,再抬手指了指正房,示意陳建南跟上。

進了正堂,竟感覺空蕩蕩的。八仙桌緊靠里,一桌二椅的老式格局,身后一張條案,擺著座鐘一座、古玩兩樣,左右兩邊各排了一圈官帽椅,白凈的墻上還掛著幾幅裝裱過的山水。

那人也不客氣,自顧自拎起空茶壺來,抓了把茶葉,遞到陳建南面前晃了晃,陳建南一想這活我熟啊,剛還伺候過一位呢。等打完水回來,那人已經在正堂靈芝椅上坐下,人未動聲先傳:“來小白樓有兩年多了吧?”

“是。”陳建南不動聲色的給添上一蓋碗,心里琢磨著這布局可丁點兒不像是前店后院的買賣人家。

“你師傅在我里這些年,帶過的學徒工無數,就收了你和你師兄這么兩個小徒弟。你師兄跑啦,萬幸還有你這本分孩子能照顧我這老伙計。”說完也不等陳建南回話,自顧的從中山裝的老虎袋里掏出錢票,點出一張大黑拾數出幾張糧票,放到八仙桌子上,笑呵呵道:“去,隨便打幾個菜,酒知道去哪打么?”

陳建南遲疑了下,猶疑道:“小酒館兒?”那人搖了搖頭,說道:“徐慧珍的盤子自打公私合營以后,和我這一樣,被公方經理攪合的,酒啊是忽高忽低。你腿腳麻利點,趁著天沒黑往廠甸去一趟,尋一家孫家酒鋪買兩瓶通州老窖,好打聽。記住嘍,孫家老鋪,通州老窖。”

陳建南應了一聲,悶頭出來,一路上琢磨著剛這位一身文雅的中年男人應該就是小白樓的老主顧,現在的私方經理了。穿門過院折回了前院店里,還沒等撩開門簾子就被人攔住了:“就是你請了半個月的假?”

“是,家中有喪,又病了一陣子。”摸不準眼前這人的路數,又是看起來和自己師父私交甚篤的私方經理準的假,陳建南老老實實的回答到。瞅眼前人,倭瓜身形,有缸粗、沒缸高、除了脖子全是腰,帶著個透明框的小圓眼鏡,三十多歲年紀,口氣倒是一副當家做主的模樣。

“學徒工補貼每月十四塊錢,不計工時。你這一休就是半個多月,這我就不說了,月底自然按出勤表說話。現在正是氣象萬千、建設祖國的好時候,我瞅你氣色不錯哪像是病了的樣子。已經發生的我就不追究了,既然你躲了半個月的懶兒,現在麻溜去把門口地掃了,回來再把玻璃都擦擦。”

這塊“倭瓜”小鋼炮似的噼里啪啦說了一通,又往陳建南懷里塞了一條大掃帚,全然不給他反應的機會。店里這會也沒客人,其它人分別向他投來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的眼神。

陳建南懷里揣著個大掃帚動也不是,不動也不合適,也沒人過來給他解圍,氣氛陷入了尷尬之中。陳建南想了想,本著不惹禍但也別招惹禍殃子的想法,拿著掃帚往前緊走兩步,跟到那人身后:“我深刻反思自己的行為,并向您做出檢討。可是,一來我今天還在假里,二來經理剛還交代我點緊要事情,您看我回來再掃能行嗎?我腿腳快,保準兩不耽誤。”

“經理?那么說,我這個公方經理就不算是經理了?”果然,本來臉色見好的“倭瓜”聽見陳建南說出“經理”倆字,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將起來,整個人都變得厲聲呵氣起來。

意識到自己因為不熟悉這里人際關系惹了禍的陳建南緊忙找補道:“哪能啊,您瞧我這張嘴。”說罷輕悄悄的拍了自己嘴巴一下:“您二位都是咱小白樓的經理,都是拿主意的人,都是為了更好的為人民服務,我給您賠個不是。這樣,我先把門口地掃了,等那邊忙完了我再立馬過來,您看行不?”

“倭瓜”經理見他嘴上抹了蜜,心里也覺得舒坦了不少,假模假式的“哼”了一嗓子,就不再搭理陳建南了。

過了一會,陳建南正在門前一丈見方的地方嗆灰呢,“倭瓜”經理背著手從店里溜達出來,沖陳建南點頭示意不用管他繼續掃,直往胡同另一個方向而去。見他走遠了,陳建南把掃帚往店門里一擱,沖剛對他投來同情眼神的幾位點頭笑了笑,拔腿就往外走,也不管店里頭有人逗弄他:“建南,怎么著轉性子啦?小嘴叭兒叭兒的。”

從陳建南吃過午飯小睡了一覺大約兩點來鐘算起,一路腿下來又在大柵欄兒里東扭西拐耽誤了不少功夫,現在瞧天色已經五點來鐘了。斜對面公私合營的小飯館拿票付錢點上兩個涼菜、兩個熱菜,又多給了服務員一毛錢讓等半拉鐘頭就送到小白樓后院去,自己急忙忙出了胡同。陳建南是不認識路,萬幸擱外人面前靠著張甜嘴,廠甸又離著不遠,東繞西繞就讓他尋到了那家孫家酒鋪。

站在孫家酒鋪門前,瞅著不大的門臉,也掛著公私合營的招牌,心里直泛嘀咕的陳建南心想就這么個破落樣子,不都已經是統購統銷了在哪不是買酒。可心里說話不耽誤進門,不大,二十來個平米,老式的長條柜臺后坐著個青年學生模樣的人。見陳建南進來,客客氣氣的站起來,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您好同志,有什么能幫您的?”聽著陳建南直感到親切。

來到這方世界這么久,甭管是陳建南所居住的大雜院,還是這幾天來的見聞,大都是一口京片子混合著各地方口音,雖然國家已經于56年開始在全國范圍內大力推廣普通話,可對很多上了年月的人來說,“鄉音無改鬢毛衰”。所以即使陳建南會一口普通話,包括“前世”一口地道的秦川話,可這些天基本都是操著一口京片兒和人交流。

“您好,請問有通州老窖嗎?”陳建南刻意改了普通話腔調說到。

“對不起,沒有。”干脆利落的拒絕讓陳建南直接語噎,愣了愣緊忙又說道:“同志,我說的是通州老窖,我們經理說就到您這里來購買。”

那位青年學生模樣的人仍然保持著一臉熱絡的微笑道:“對不起同志,我們店里白酒有四九城紅星牌、牛欄山四聯廠、特制燕嶺春,也有從城郊統購頗受群眾喜愛的燒刀子、悶倒驢。”說罷轉身一拍身后的三個橡木酒桶:“還有咱們四九城啤酒廠新產的工藝啤酒、從膠州島發來的特色啤酒,可是您說的通州老窖確實是沒有。”

服務熱情、態度和藹、語氣真誠,可是沒有解決陳建南的困難:“不好意思,那請問,這附近是不是還有一家孫家酒鋪?”結果一句話說出來,別說那位青年同志了,小店里其它幾位喝酒的主顧都跟著笑了起來。

“對不起同志,四九城也只有這一家孫家酒鋪,如果您沒有別的事情,我就不打擾您了。”這位青年同志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話里話外帶著驅趕的意思。

陳建南正在發愁,就聽到身后一個聲音邊咂摸東西邊斷斷續續的傳來:“誰說...沒有?我文爺,就知道...你們家有...這個...通州老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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