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蔡府。

明亮的燈光將這個事實上的荊州中樞照得如同白晝，眾多甲士分立各處，守衛極其森嚴，不時還有裝備精良的巡邏衛隊穿梭其中。

即便是在堪稱荊州半壁的蔡家，如此嚴密的守衛都是極為罕見，這讓蔡府上下都彌漫著極為壓抑的氣氛。

此刻蔡府正廳之中，氣氛更是凝固到了極點，數位真正能夠決定荊州前途命運的大人物都齊聚于此，卻都沉默寡言，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源自于一份來自北方的書信，一份由曹操親筆寫下的書信。

內容也是異常的簡潔“今奉天子詔令討滅不臣，勸爾等早日歸降！”

沒有任何客套的話語，語氣更是傲慢到了極點，讀過書信之人皆是氣憤不已。

如今有資格在場的，都是荊襄各個望族的主事之人，也是在劉表入主荊襄過程中押對了寶，出了大力的功臣，即便是名義上的君主劉表都要對他們畢恭畢敬，又何曾被人如此蔑視過。

憤怒，是每個人心中的最直觀感受。

但他們心里卻也都明白，曹操的確有這份傲慢的資本，在他吞并袁紹，鎮壓鮮卑之后，就連在西涼割據一方的馬騰都是親自入京充當人質以示臣服。荊州身處四戰之地，毫無疑問會成為曹操下一個兵鋒所向之地。

此封書信雖然極盡傲慢之態，但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并非單純的威脅，而是當下擺在他們眼前最緊迫的問題。

但以他們的城府，自然是不會將內心當中的真實想法透露出來。

雖然根本就不存在是戰是降的問題，但即便是投降，如何降？以何種方式降？誰人去降？誰又去勸說劉表？都是值得商榷的議題，應對稍有不慎，此事就可能成為新一次荊州洗牌的契機，在場都是當今時局受益者，自然無人愿意做出頭鳥。

長久的沉默之后，廳中氣氛顯得越發詭異，高居主位的蔡瑁卻也沒有打破現狀的想法，甚至頗為悠閑的開始閉目養神。

終于，擔任從事中郎的韓嵩率先開口，結束了這壓抑的死寂。

“如今天命在曹，派人送來這份書信更是再明顯不過的暗示，怕是來年就要興兵南下。我不愿荊襄八郡遭逢刀兵之禍，若諸位合議，同意我的看法，那便與我同去稟告州牧。”

早在曹操與袁紹官渡爭雄之時，韓嵩就力勸劉表不要倒向袁紹，隨后更是曾出使曹操，回來之后向劉表諫言應當及時歸順曹操，既能享百世之利，又能讓荊州免遭禍患。

而此番言論自然是引起了劉表強烈的懷疑，當場便勃然大怒下令將韓嵩收監關押，并嚴刑拷打扈從致死，卻并未得到韓嵩叛主的口供，最后在蔡氏的力保之下，韓嵩方才保住性命。

這番言論也算是韓嵩一貫的主張，此刻再度提起，自然也不怕落人口舌，說話時可謂是嚴辭義正。

當年曹袁沒有分出高下之前，韓嵩的這個主張自然是極不得人心，但時過境遷，卻是切中了在場大部人的心聲，雖是沒有連連贊同，卻也并沒有人出言反駁。

蔡瑁環視四周，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眼下這份情景倒是符合他的預期，但他卻并沒有貿然發表自己的看法，而是看向不遠處的傅群“傅主簿意下如何？”

被突然點名，傅群臉色幾經變換，明顯對此毫無預料，但又不好拂了蔡家的面子，稍作措辭之后試探開口道“如此固然是明辨時局之舉，但畢竟州牧年事已高，我們還是再作議論，等有了一份萬全之策再稟告州牧。”

此話一出，當即便得到數人附和。

劉表的身體他們自然再是清楚不過了，別說長命百歲，只怕是今年都難熬過去。迄今為止，北面還沒有大規模籌集糧草的舉動，曹操動兵至少也是在來年，到時候扶持一個傀儡繼位，還不是任他們擺布？

何須冒著徹底激怒劉表的風險行事？

蔡瑁明顯也是如此打算，確認了幾位荊州顯要都是如此觀點之后，方才徹底放下心來。

“既然眾人合意如此，那便不打擾州牧安養了。”

……

待到送走全部賓客之后，等候許久的蔡瓚終于是找到時機，探頭進入了正廳“稟告兄長，那劉玄德已經住進館舍之中了。”

“好！”蔡瑁點點頭“安排好值得信任的人手了嗎？最好不要與我蔡家有任何明面上的關系。”

“兄長你就放心吧，保準安排的天衣無縫。現在劉備衣食住行皆在我們的掌控之中，我們要不要下毒直接送他上路？”

蔡瓚難掩臉上得意之色，劉琮這個外侄能否成功繼位可是如今蔡家的頭等大事，劉備突然橫插一腳成為最大的攪局者，自然也成為了蔡家的眼中釘肉中刺。他能夠被委任如此重任，將來事成之后自然也是大功一件。

“劉備戎馬一生，豈會對此沒有防備？”蔡瑁卻是擺擺手，否決這個提議“別做這些打草驚蛇的蠢事，安心做好我吩咐你的事就好。”

一想到線人傳回的密報當中劉備部下那兩位勇可敵萬的戰將，蔡瑁就不免心驚膽顫，縱然蔡家號稱荊州半壁，運作之下更是能夠調動襄陽附近上萬精兵，滅掉一個小小的劉備應當不在話下。

但他卻總有一種直覺，若是手段不夠干凈，導致被追查到自己身上之后，那兩位人形猛獸怕是就要連夜殺奔襄陽，拼死也要摘了自己腦袋！

蔡瑁正要享受大權獨攬的美好人生，又豈會涉嫌做這般惹禍上身的蠢事？

為保萬全，自然是要禍水東引。

蔡瑁遙望遠方，雖有重重樓宇阻隔，但他的視野卻好似不受影響，目光牢牢鎖定州牧官邸所在的方位，瞳孔之中更是浮現出了臥病在床劉表的身影。

既然州牧大人你當斷不斷，將一個廢物劉琦當作寶，就不要怪我手段陰險了。

坐山觀虎斗，何嘗不是人生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