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既然上司的命令已經無力違抗,那就只有執行的份。
師參謀長已經指定了撤退的線路,并且交代了和英軍的聯絡方式。
看上去四行守軍只要出后門然后再邁過110米長的新垃圾橋就可以抵達安全地帶,但實際執行起來哪里有說起來那么容易?
一營的干部們聚集在一起斟酌再三,最后決定,以火力連,一連,三連,二連的順序依次撤退,雷雄,上官志標負責前衛并與英軍交涉,謝晉元和楊瑞符親率警衛排和一連三排兩支預備隊力量為全營殿后!
屆時,火力連主要攜行輕重機槍和全營部分備用彈藥先行過橋。
安置在樓頂的兩挺高射機炮和兩門戰防炮難于攜行,撤退時予以破壞摧毀。
一連渡河后建立前衛陣地,掩護后續部隊渡河。
然后是三連,掩護傷員和營里的非戰斗人員過河。
營里大部人馬過橋時,盡可能的避免交戰。
楊瑞符帶領警衛排據守橋頭,收容掉隊人員。
謝晉元則親率李國魁排在四行倉庫大樓的后門陣地嚴陣以待。他們的任務主要是壓制日軍的探照燈以及可能的追擊,為此火力連專門留下了兩個重機槍組進行協助。
一旦撤退不順利,既改成強行突圍,能過去多少個是多少個。
此時,眾人方才有點兒明白了謝晉元昨夜突然答應加強李國魁排的理由:可能在那個時候謝晉元就已經想好,萬一事到臨頭不得不撤退的時候,就由他率領李國魁排承擔最危險最可能犧牲的斷后任務。
李國魁排除了斷后以外,還有一件艱巨的“任務”要完成:那就是要保護好楊惠敏。
謝晉元當然不會忘記這名勇敢的少女,雖然他有諸多撤退事宜需要操心,卻也專門過問了李國魁,是否有好的方法保證楊惠敏的絕對安全。
李國魁把自己的計劃向謝晉元講解了一部分,謝晉元聽完后覺得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只能如此了。
在一種壓抑的氣氛下,撤退的準備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31日24時許,撤退行動一切準備就緒。
11月1日1點,依據與英軍的約定,四行倉庫守軍提前開始了撤退行動。火力連利用夜色以及新垃圾橋上堆積的大量麻袋作為掩護,隱蔽出發,已經開始成功過橋。
橋對岸的英軍果然也依照約定,及時搬開了鐵絲網和路障,引導孤軍戰士們進入租界。
雷雄見如此順利,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想要回頭等待楊營長謝團長過河,卻被英軍毫不留情的攔住了:“請你們進入租界后立刻按照你方政府和租界當局的約定前往前方五百米處的集結區域集結,否則我方將立刻關閉撤退通道!”
雷雄本想據理力爭,又擔心壞了大事,同時隊伍集結確實需要有威望有階級的軍官指揮,因此雷雄無奈的跺了跺腳,開始收攏已經過河的火力連部隊。
慢慢的一連和三連也過去了大半,上官志標正在計劃設置前衛陣地,卻立刻被英軍阻止了,理由與通知雷雄的如出一轍。
英軍甚至直接繳了他們的機槍,并一再強調日后將完整歸還他們的全部武器。
這個時候已經有人瞧出不對了,因為明顯所有英軍都在持槍警戒,警戒對象不是河對岸的日本人,反而是陸續過河的孤軍團!
英國佬已經開始命令陸續到達集結點的四行孤軍交出槍支彈藥。
孤軍戰士們有點兒懵了:這和長官們說好的不一樣啊!我們不是只打租界借道,立刻就返回88師歸建么?
不是所有軍官士兵擢升一級么?
怎么突然就要我們繳械了?
這一切都在撤退計劃之外,正在撤離四行倉庫的部隊仍然保持著安靜,對岸卻已經有人忍不住喧鬧起來。
“為什么讓我們繳槍?”
“你們司令官斯摩立特少將么?不是說他親自來迎接么?”
“你們是不是耍我們?”
不安和疑慮正在迅速擴張,反應慢半拍的日本人也終于感覺到了不對!
日本人設置在XZ路口和曲阜路口兩處探照燈猛的轉向這邊來回照射新垃圾橋,當他們發現橋上居然人頭攢動時,值班的日本軍官還不算遲鈍,立刻命令開火。
歪把子和野雞脖子的點射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容易讓人清醒。不到半分鐘時間,越來越多的日軍火力向這邊打了過來。
楊瑞符和謝晉元現在都開始后悔過于信任長官那些“已經和英國人溝通好了”的鬼話,現在對岸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們兩位主官一無所知。
隨著“哎呀”“我艸”的慘叫和怒罵,已經有人中槍倒下。
“李國魁,反擊!反擊!”謝晉元急忙下令,其實李國魁比他更早做好了準備,日軍開火的第一瞬間,李國魁就交代麻友三和唐睿明先打探照燈!
兩挺重機槍事先標定了射程,一開火就奔著探照燈去了。
“突突突”四行倉庫后門陣地上左右兩挺重機槍吐出了兩串長長的火舌。日本人一開始就沒想到過探照燈會成為重點目標,沒什么防護的兩盞燈瞬間熄滅了下去。
可是日本人既然已經開了火,哪怕看不見也會依照慣性,向一個方向繼續傾瀉著火力。
橋上的傷亡在增加,楊瑞符見狀不好,直起身子大喊:“不要慌,不要亂,大家加速過橋,過了橋就安全了!”
只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楊瑞符直起身子大聲指揮的一瞬,一顆子彈襲來,楊瑞符一個摘歪,悶聲不響的倒了下去。
“營長?營長!?”
這下更是徹底亂套,失去指揮的警衛排本來應該收拾傷員和掉隊的人。然后不管日軍火力持續向前沖過橋面,現在他們反而摸黑悶頭去找倒下去的楊瑞符,這下加劇了橋面上的混亂。
現在大家都堵在哪里,幾乎動彈不得。
好在這個時候日軍的探照燈已經被打滅,在他們再度組織起光源前還不能快速收割橋面上陷入混亂的四行孤軍。
李國魁見狀知道此時已經十萬火急,立刻催促謝晉元:“團長你先走,帶弟兄們沖過去,這里我來殿后!”
這和撤退計劃中的安排不符,但是謝晉元深知,此時橋面上的混亂急需有人來恢復。對岸到底發生了什么情況,也只能等待自己過去才可以分說清楚。
故而,謝團長咬咬牙,帶著自己的副官和傳令兵一躍而出,在黑暗中他大聲呼喝道:“大家不要亂!我是謝晉元!”
“殿后的兄弟們在還擊。其他人,不要管,冒著日本人的火力沖過去!”
“警衛排,不要再亂找了!就近拖上身邊的傷員,沖過去再說!”
僅僅幾句話,簡單明晰的命令,卻產生了神奇的效果,慌亂無措的士兵們仿佛一下清醒了過來,哪怕前面就是日本人的火力網,所有人也決心堅決沖過去。
更何況,斷后的李國魁沒有讓謝晉元失望,李國魁深知日軍也是猝然反應過來,火力來不及展開,因此讓兩挺重機槍和排里的輕機槍不顧三七二十一猛烈掃射日軍開火的方向。
這一下果然奏效,在日軍的探照燈被打滅之后,正在開火的日軍們也被壓制住了。四行孤軍還未來得及過橋的余部得到喘息的機會,大踏步的從日本人零星的射擊中猛沖過去。
黑暗中,謝晉元仍然不放心的回望了一眼正在拼命斷后的三排陣地,他卻發現李國魁似乎正在對他莊重的敬禮,而且這小子嘴巴一直在默念著什么。
“什么意思?這小子想成仁了?”
李國魁并沒有想成仁,他在默念的是:“謝團長,切勿拘泥于上峰的刻板命令!孤軍營中,一定要找機會帶兄弟們再上戰場啊!”
李國魁真心希望,他能夠扭轉謝晉元最終的悲劇命運,為此,他才煞費苦心的在這一切的計劃中安排了很多可以說得上節外生枝的部分。
雖然計劃執行到此時,已經有些慌腔走板!不過大體還沒有脫離他預想的軌道。
李國魁嚴令各部不要手軟,持續保持火力輸出,等他五分鐘,他帶大家突圍。
利用這個檔口,他又鉆回了四行倉庫,先拿到了解天佑替他藏好的物資,接著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了電話房外那間已經成為廢墟的煙酒鋪子里,這里有他安排的下一步計劃。
郝精誠,尤耀亮,張文清,張文順四個人都在,他們正按照命令保護著已經不太害怕槍炮聲的楊惠敏。
看到他們沒有違抗自己的命令,李國魁滿意的點了點頭。
一個布包裹,幾塊銀洋,被塞到了郝精誠手里。包裹上還寫著斗大的字:致最英勇的國軍少尉李國魁,簡直令人肉麻。
時間已經不多了,李國魁必須長話短說:“郝精誠,你們四個都是湖北人,我問過你們,你們四個都會水,對不對?”
湖北境內有不少河流湖泊,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善泳的。所以李國魁制訂通盤計劃時就那么賭了一賭,沒想到真讓他蒙到了,這四個人都會游泳。
郝精誠等四人點點頭,還是不清楚李國魁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李國魁繼續抓緊時間說道:“那就好辦了,楊小姐也是游泳健將,日軍的火力現在暫時被我們壓制住。一分鐘后,你們不要帶槍,護著楊小姐,偷偷溜出去,直接游到對岸。記住,哪怕豁出命來,你們也要保護楊小姐安全,這是我的命令,也是團長的命令。”
李國魁看了驚訝的楊惠敏一眼,微微點頭,既表示了心中的歉意,又示意楊惠敏服從安排。他只能做到這了,
希望在這個計劃里他對楊惠敏的利用最終不會危害到她的性命。
末了,李國魁附耳悄悄告訴郝精誠:“包裹里是幾套換洗衣服還有一張匯豐銀行的現金匯票,過河后把楊小姐護送到上海商會,然后你們四個自便吧。不用回來向任何人報道,我會上報你們犧牲了。”
郝精誠驚訝的瞬間瞪大了眼珠子,他整整防備了李國魁一天,最后卻是這個結果?李國魁交給他們一項說困難也困難,說不難也不難的任務,最后就準備好便服和錢打發他們四個人走了?而且還特地叮囑他們不要回去?
郝精誠當然不懂李國魁為什么要這么處理。對于李國魁而講,他絕對做不出“不教而誅”的事,他也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他這么做的理由,那么讓這四個人永遠的遠離謝晉元,也許也能讓本來的悲劇結局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
至于未來究竟會如何,但求問心無愧而已。
想到這里,李國魁攥緊手里的小手提箱,頭也不回就走了,這幾個人今后的命運,與他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