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明玉軒門外的街上，有些膽大的，仗著自家有些背景，或是身上有官職功名，倒是沒那么怕，大著膽子從錦衣衛的“夾道歡迎”中走了進來。

但這飯也吃不下啊！

這大堂里面三五朋友點幾個菜、上壺好酒，正要大快朵頤一番的時候，扭頭一看門外面就是一幫穿飛魚服的大漢，殺氣騰騰地盯著自己。

那眼神從門口、從窗戶投射進來，主打一個如芒刺背。

這特么的，誰還有胃口能吃得下飯？

有一桌食客甚至剛剛上完菜，連筷子都還沒動，就匆匆結了賬逃了出去。

壓力太大了，扛不住啊。

只有少數幾波客人上了二樓三樓，找個包間，才能眼不見心不煩地用餐。

但這種畢竟是少數，要是只做這種檔次客人的生意，那酒樓今天的營業額怕是三成都保不住。至于賺錢，那更是別想了。

現在明玉軒門口的錦衣衛，就像開了神圣庇護所光環的帕拉丁圣騎士一樣，將路過的亡靈士兵輕易擊退；就算有些亡靈是精英怪，在光環里待久了也受不了，最后一樣還是得落荒而逃。

這下管事終于是真的急了。

他下意識地就想擼起袖子開干，讓打手們把這些尋釁滋事的玩意兒轟走，但這種念頭只是閃了一下，便轉瞬即逝。

人家是正牌校尉頂在前面，不入流的軍余躲在后面，要是動手打到了穿飛魚服的家伙怎么辦？上次可是只有軍余過來，他才敢讓人偷摸用腳踹一下的。

既然不能動手，那就罵吧。

反正大明律規定了，“凡罵人者、笞一十；互相罵者、各笞一十”，無非就是竹片子抽十下脊背大腿而已，連骨頭都傷不到，大不了稍微貼補點傷藥錢就行。而且對方要是還嘴，還能讓他們也感受一下皮肉之苦。

酒樓的幫閑打手于是紛紛開始發揮，朝著這幫子“無賴”開始口吐芬芳。

他們罵得也很有水平、很講技巧，無論言辭多臟、多么不堪入耳，都是跳過前面的正軍校尉，直接指著后面的軍余開罵的。

因為【刑律】有云：“凡奉制命出使，而官吏罵詈，及部民罵本官長官、軍士罵本管指揮千戶百戶，杖一百。”

正軍校尉是正經的天子親軍，人家說不定身上還有駕貼，那要傻不愣登地上去罵，就是杖一百的重罰。而軍余沒有編制，按身份……反正理論上跟老百姓沒有多大區別，那罵了也就罵了。

而與此同時，大明律中還有“親聞乃坐”一條，必須是被罵的本人親耳聽到自己被罵才算罵人。人家現在罵的是軍余，關你正軍校尉什么事？

不得不說明玉軒的管事還是很有兩把刷子的。多年跟各路神仙打交道的經歷，讓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邊緣試探”這一手簡直是用得爐火純青。

可這好像……還是沒起到什么效果。

因為來之前陳逸就給大伙兒交待了：“對方是多半不敢動手的，毆打錦衣衛乃是極重的重罪。對方如果要開罵，那大家伙就聽著，多忍忍。”

“他們罵得越狠，說明他們越急；他們越急，才越有可能上繳常例銀子；他們繳了常例銀子，大伙兒才有錢吃肉喝酒。”

“挨罵，就等于吃肉喝酒。”

當時陳逸為了強調，還貫徹了“重要的話說三遍”的方針，將這個思想鋼印刻在了軍余們的腦子里。

在一幫軍余聽來，那罵聲如同仙樂一般，甚至還隱隱透出了一股酒香味，有幾人甚至還頗為“巴甫洛夫”地咽了一口口水。

現在明玉軒門口又變成了潑婦罵街的戰場，一邊是酒樓幫閑打手破口大罵，以對方親媽為圓心，以五服之內親屬為半徑，進行著全方位無死角的地毯式臟話轟炸；一邊是堂堂校尉們居然忍辱負重，為了辦案居然能忍受這奇恥大辱。

任誰過來看一眼，都會覺得這家酒樓做得也實在是太過分了。

不一會兒，酒樓門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有好事之徒甚至開始打賭，賭這群錦衣衛什么時候忍不住，要沖進去大殺四方。

問題是再這么下去，那今天的生意到底還想不想做？

這個時候，酒樓管事終于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常例銀子”，無非也就是八兩而已。

區區一個月八兩，別說營業額了，連半天的利潤都不止這么多。

他之前堅決不給，一是怕壞了“規矩”，那么以后每個月都要有一筆額外支出；二是覺得傷了面子，自己背后的靠山可是扯上了荊王府，雖然八竿子都不一定打得著，但面子傷了也是可能被紀善大人罵的。

但要是今天開不了張，影響了全月的利潤，恐怕東家罵起自己來還要厲害十倍。

而且今天要是扛過去了，他們明天還會不會來？后天呢？大后天呢？

要是他們真的吃飽了沒事干，天天都來，那怎么辦？人家又不動手，連挨罵都不還口，自己連說理都沒地方說去！

人一旦決心松動，便會開始給自己接下來的行為尋找合理化的借口。這位管事當然也不例外。

“八兩而已，平均到一天，才兩錢七分銀不到，要是半天，才一錢多銀子”，此刻的他心里是這么想的。

若是陳逸能聽到的心聲，肯定覺得對方會上自己前世那些小貸廣告的當。

不過陳逸沒有這個閑心，見自己這邊的兄弟們干站了半天，決定開始第二步的行動。

當一幫正軍校尉開始邁步朝著明玉軒里面走去的時候，酒樓管事慌了。

“你……你們要干什么！？”

“沒什么”，陳逸嘴巴一咧，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兄弟們挨了半天罵，口也渴了。你們酒家不是有茶水酒水賣嗎？讓大伙兒進去喝杯茶潤潤嗓子，等下出來接著挨罵。你別慌，咱們不吃霸王餐，都要付錢的。”

挨罵……也會口渴？

管事的腦子雖然一時半會兒沒有轉得過來，但此時的他已經受不了了。

“好好好！我給！八兩銀子是吧！你們拿了就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