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屬實有些得罪人。邱田還好，他早就清楚陳逸的脾性。這少年要是不愛管閑事的話，他這會兒弄不好已經給青樓的瑩兒姑娘陪葬了，就算從輕發落，最少也是個革職查辦，外加流放到海南島啃椰子，哪里還有后來立功升官的這些事情？

而丁崇祥聽了，心下不喜之際自然是眉頭一皺。不過生意人所特有的圓滑，讓他飛速地就調整好了心態。

恩萌副千戶就是個屁，除了銀子多點還有什么？人家雖然只是個區區總旗，那也是正七品，手下幾十號人馬的將官，得朝廷發條子任命的經制干員！

再加上他四十歲的年紀，早為人父，見到這跟自己子女一般大小的少年郎，身上帶著一股子難得的少年意氣。這種精神頭，在他的生意伙伴或者官場同僚上都從未見過。

想到這里，他便話鋒一轉：“陳總旗說得是，不過日程可有定規。鄙人只是擔心，陳總旗誤了抵達南直的時日，屆時惹來上官責問，就純屬是無妄之災了?！?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陳逸也覺得自己之前有些上頭。雖然前世是個法醫，也不該為了慘死的尸體失態。

唯一的解釋，就是前世幾乎天天都在看尸體查案，看得幾乎麻木。而穿越之后，起碼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蹭吃蹭喝享受生活。所謂溫水煮青蛙，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丁副千戶說得是”，陳逸轉身過去拱了拱手：“不能在此地耽擱太久?！?

丁崇祥一聽，便接著勸道：“既然如此，那邊在下游碼頭遣人上岸報官吧。此類案件，巡檢司就可處理。”

“不”，沒想到陳逸卻搖頭道：“不能耽擱的意思……是要盡快找出兇手?！?

這話就有點說得太滿了。

這是斷案追兇，不是上菜市場找個菜買了回家，你說盡快就能盡快？丁崇祥還要再勸，卻被旁邊的邱田拽了下衣角。他轉頭看去，只見邱田默默地搖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陳逸此時看向腳下的尸體，再看到被村民當成兇手的王二狗，繼續抬頭看向那些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村民，最后舉目遠眺，將這個小山村的地形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就是一處山坳，三面環山，一面臨江，放堪輿之學上，正是“前有繞，側有抱，后有靠”的一處風水寶地。

村子很小，遠處的山丘看不到道路，江邊零零星星有幾艘小船，想必這就是村民平日里與外界溝通的工具。

最后又將視線轉了回來，投射到腳下的女尸身上。

陳逸下意識地就要去檢查傷口，卻被那女子父親，也就是追殺王二狗的村民老漢出言打斷：“軍……軍爺，你要作甚？”

聲音發抖得厲害，顯然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

但不發聲也不行，這還是十幾歲的在室女子，未曾婚配，就算人死了也不能被其他男人碰著身子，否則家里還怎么在村里抬得起頭來？

陳逸心頭一驚，心道好險。自己這是搞習慣了，看到尸體就想上手，卻渾然忘了現在大明朝的規矩。

“這位老漢”，他想了想說道：“你是死者的父親？”

“是，是的”，老漢臉上淚痕未干，無比凄慘地答道。

“想要找到兇手嗎？”

“兇手？”老漢一愣：兇手不是王二狗嗎？

但又不敢反駁，只能點頭稱是。

“想找到兇手，便將你的女兒翻過來。”

雖然不知道這位少年要干什么，但一堆掛著刀的大兵好像都聽他的話的樣子，老漢哪里敢猶豫，直接就把女尸翻轉了過來，使得正面朝上。

陳逸一看，便倒吸了一口涼氣。身旁的邱田、丁崇祥等人，還有其他校尉，也是不忍直視。

正面的刀傷還要更多，胸膛上十幾處破口，脖子上有雙手的勒痕，嘴唇和下巴上還有牙齒的咬痕。

窮兇極惡。

陳逸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了。

定了定神，他接著說道：“你掏一掏她的衣服和袖子，看看有沒有東西?！?

老漢一摸，拿出來了幾枚銅錢，還有一根木簪。

“這是她身上的東西嗎？”陳逸問道。

老漢卻搖了搖頭：“大錢或許是，但這簪子……沒有見過。”

正要再問，卻聽旁邊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軍爺，是……是我送給娟兒的。”

眼看著老漢怒色再次上臉，陳逸抬手制止，隨即朝著發聲的王二狗問道：“你給的？”

“是……是的?！?

“什么時候給的？”

“昨……昨日……”王二狗看了一眼老漢，才畏懼地答道：“昨日剛入夜，我見了娟兒，就給她的。”

看來就是個小年輕的定情信物之類的東西，陳逸又問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與娟兒分開了”，王二狗答道：“我就一直沒有找過她，直到……直到今天早上，他們找上了我家門來?！?

按這些回答，案發時間應該是昨天晚上，這名叫牛娟兒的姑娘遭遇了不測。只要再檢查一下尸體，比如看看尸體的僵硬程度，尸斑的分布和顏色，以及觀察下眼玻璃體液中因紅細胞破裂引起的出血程度，就能大致確定遇害的時間。

若要更精確一點，還可以問問死者最后一頓飯吃了什么，然后解剖之后取出胃內容物，就能比較準地給出答案。

然而這些事情都不能做。

別說解剖尸體了，就連摸一下尸體，都能讓那老漢跳起來。這些都是村里的農夫，無論是眼界還是氣度，不可能要求他們能跟鄭夢禎一樣。

這可怎么辦呢？

陳逸一時犯了難。

但海口已經夸下了，今日不把兇手找出來，在眾人面前失了面子暫且不談，就連自己也過不去自己良心這一關。

在場之人，無論是邱田、丁崇祥、隨行的錦衣校尉，還是被當成兇手的王二狗、村里的村民，除了死者，每個人都在看著自己。

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另辟蹊徑地快速抓住兇手？

而且還需要不驗尸、不解剖，自己碰都不碰尸體一下？

陳逸再次看向尸體，發現了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

所有能直接從衣服破口觀察到的皮膚，創口都是一模一樣的大小，大概率是同一把刀具刺入造成。陳逸看了看村民手里的家伙事，除了木棍之類的鈍器之外，鋤頭……當然不可能，傷口沒有那么大，但有些村民手里拿著割草的鐮刀。

鐮刀的刃寬，基本上與傷口的寬度一致。

再加上這是個與世隔絕的小村，最大的概率，就是某個村民用家中的鐮刀殺死了牛娟兒。

然而這還遠遠不夠。

陳逸急速思索，始終不得其法。

這時一陣“嗡嗡嗡”的聲音響起，一只綠頭蒼蠅飛來，停在了尸體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