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九對于自己的父母，除了出生時，腦中一閃而過的剪影，并沒有太多的印象，這模糊的印象，還是他修行有成，后來回憶起的。

他也曾經多次問過葉止薇，對方只含糊其詞，不想多提。他實在不懂那個女人整天在藏些什么，謀劃些什么。

花清九猜測自己雙親早已經離世。不曾想，居然在如此偶然的場合與母親相見。

不過，這地方既然是死后的世界，似乎也突然合理了。

“母親，真是你嗎？看樣子，你們真的早已故去...”

他沒設想對方如果是冒充的，當如何？如果這只是自己的潛意識，是還在繼續的夢，該如何。

見到女人面孔的一剎那間，他莫名感覺異常的疲憊，眼角也有些干澀。

自從北行，他就掉入了一個又一個的圈，不敢被裹挾著面對。

一切，都為了實現他心中，從未對任何人說起的計劃。

如玉清涼的手輕撫上他的發梢。不知何時，花鳴已經走回他身前。

“我，應該還算是你的母親吧？不過至少現在，還不算。萬年時光，在這仙都之外的記憶已經成為了我破碎的幻覺。如你所見，我早已忘卻了前世。”

前世...嗎？花清九聽到這個形容，剛冒起的欣喜再度淹沒。

“可...”

他話音未起，便被女人抬手打斷。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問。只是很抱歉，我不是位合格的母親。既沒有養育你長大，也沒能，保住你...”

花鳴聲音哀傷，眼神低垂，雙手緊緊攪在一起。

“百花既是我的祝福，也是金圈。出手救下你，已盡我所能。其間牽扯，我不希望你諒解。只是，你要當心...”

花鳴的手虛摸過臉龐，那是曾經覆面的位置，如今花面具已經化為飛灰。

她忽然話音轉柔：“我就說！剛才在城門口一見到你，我就莫名欣喜。為娘的直覺果然很準！呵呵”

看著女人強自給自己挽尊，花清九悲傷的心情都好轉了幾分。

難怪剛才花鳴的表現古怪矛盾，估計是平日大大咧咧的她，也想在自己多年未見的孩子面前，樹立個好形象吧。只是母親你說那個什么蘇小倩好看的時候，是認真的嗎...

還有，萬年？

仙都與九州的時差怎么會如此夸張？畢竟光界雖是另一個維度，和九州也是同一時間維。

自己得抓緊時間脫離此地，返回九州才行。

不然等回歸后，九州已經滄海桑田，那自己也不需要施展什么宏圖偉愿了。

花清九倒不認為，自己會跟這里的人們一樣，被永世困在仙都不得出。

頭腦愈發清晰，他能明確回憶起，自己應該是沒有死的。入天國的肉身，此刻正處在真實死亡與仙都的狹縫中。

至于仙都內的自己，結合之前進城時混沌無智的情況來看，應該只是走失的兩魂之一。

花清九理清自身境況，又仔細感受一陣體內的血氣。果然沒有任何反應。

若將死亡權柄比作一枚雞蛋，那么真實死亡就是外層的蛋殼，是只有靈才能穿過的屏障。

而他的肉體所在，就像蛋清，混沌無感，被層層粘稠的死亡包裹。這應該也是希瑟所說的，天國的作用。讓他能肉身渡殼，融入死亡，同時又不會迷失其中。

至于仙都，便是最內層的蛋黃了。成為所有已故之靈的住所，也是囚籠。

一切精巧設計，像被專門打造的容器。

“嘿，想什么呢？”

小手在眼前揮過，花清九回過神才發現，花鳴溫柔的臉正貼著自己猛瞅。

驚得他本能往后一縮。

“哎，兒子長大了，也不如小時候粘為娘了。老了啊，老了啊。”女人滿聲幽怨，像被青少年傷透了心的孤寡老婦。

“好了好了！你看吧，看看你兒子長得多帥多迷人。”

花清九翻著眼，無奈將身子湊了過去，又被女人一把抱住。

“嘿，兒子真乖！”

抱著自己的女人軀體微微顫抖，花清九心中微酸。

“好了，兒子，為娘帶你去街上吃點好的！”

埋首幾秒，花鳴再作精神。

她素手一點，朵朵絢麗的花瓣從窗臺蔓延而出，眨眼鋪成一條花路。

“樓下你那位朋友，牽扯到城中某些布局。我不能直接出手幫你抹除，麻煩還需要你自己親自去解決，我們就從這偷溜出去吧。”

她朝窗前指了指，當先踏了上去。

說是繞過樓下的人，她臉上只有跳窗跑路的刺激和興奮！

“他身上，應該也有你想解開的疑惑。”

花清九跟著女人，踩在旋轉往下的百花道，體驗十分新奇。

魔法和儀式的運用他見過不少，但多是地水火風四元素力，很少有修士或龍族用花作為施法對象的。

“沒錯，我有些事要問他。”

花鳴三兩步蹦到地面，沒有對這事多問，轉而說起了仙都：“嘿，這仙都可是好玩的很吶，碧落天的瀑布，紅花霞的串串，還有九重闕樓的豪華宴。”

她幾步跑在前面帶路，行人來來往往，對她完全沒有目光著落，似乎沒了面具，她在這仙都便失去了人形。

“仙都，我們認為是死后之靈沉淀的城。其實這猜想，并不準確，你應該很清楚，對吧。”

她回頭對花清九笑了笑，又在一座糕點鋪子前駐足彎腰，細細挑選。

“沒有人知道這座城由誰建立。但城內有傳說，當日月交匯之際，有緣人，可以在那一剎那，日月疊影的高處，看到一座白玉樓。”

“有人說，那里可能才是真正的仙都。此地，不過是它的投影，用來收集魂靈生氣。兒子覺得呢？真有那么一座白玉樓嗎？”

“有的！”

“哦？”花鳴來了興趣：“你才剛到仙都，為何如此確信？”

“母親最清楚才是。你，不正是從那里下來的嗎？”

花清九反問道，他接過女人遞來的糕點抿了小口，內心一陣幸福。這還是母親第一次送自己糕點。

原來父母的愛是這般滋味？

頓了頓，他念誦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花鳴感慨而歌：“一城鎮九幽，一城落倏忽，一城化江海，一城鑄冥冥，一城歸天象。”

“白玉京，好一個長生，好一個仙人。我等，不過都是這京中戲子，空舞萬載。”女子聲音似激昂悲憤，似無可奈何。

“母親也是嗎？”

“除了它，誰不是呢？”

“因為，曾經輸了？”

“雖然，她也沒贏...”

...

真實死亡的濃霧之內，男人赫然睜眼，他目中漆黑如墨汁滲出眼眶，長發狂舞。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