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九華山的香火
- 民間故事連載
- 咫尺之遙方寸之間
- 4361字
- 2024-03-24 21:14:13
明清初,在安徽壽州城南關,住著一個木匠,名叫宋三德,手藝極好,做什么像什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宋三德在城里開設了一個木匠鋪,生意十分興旺,不久就積累了一份家業。宋三德為人和善,樂于助人,雖然身懷如此絕技,卻從不顯擺,有時還上門為街坊鄰居做些小物件,貼進去一些邊角小料,也從不問人家收錢。在壽州城里,提起宋三德,人們都會敬重三分。
但宋三德有一個弱點,就是不允許別人對他的手藝有半點兒懷疑,一旦有人對他的手藝指指點點,他就要和人家爭論,直到對方啞口無言,甘拜下風,他才肯住口;如果是其他木匠也做出了精致逼真的物件,他知道后定要約上中人,擺出擂臺,與人家當場比試,直至人家認輸才會罷休。
這天,城里來了一個畫師,在街頭現場畫像。每幅頭像收銀子一兩,這在當時應算是高價了。初聽消息,宋三德不肯相信,就讓新來的徒弟司木前去打聽。司木去了一會兒,回來稟報:“師傅,那人與師傅仿佛年紀,大大的塊頭,蓄著滿臉的絡腮胡子,操本地口音,用刷子大的筆作畫,手法極好,速度極快,一個時辰就能畫好幾幅。人物頭像1兩,山水花鳥十兩……這會兒畫攤前正排著長長的隊伍。”
“噢?如此神奇!你快去排隊,待會兒我親自去見識見識。”
司木應了一聲便又去排隊了。一直到日落西山,司木才排到畫攤前面,剛想把“師傅有請”的話對畫師說,一個人突然擋在了他的前面,來人不是別人,是壽州城縣太爺的侄兒,人稱金三少。這金三少仗著伯父是本地的父母官,平時就吆五喝六提籠架鳥,游手好閑,好在縣太爺家法甚嚴,金三少不敢太過造次,但對外地人卻又是一副嘴臉。這會兒,他剛從賭場下來。今日手氣有些背,輸了不少銀子,正滿街轉悠,想尋機撈幾個錢彌補損失。見南關許多人排著隊,他便領著幾個手下搖搖晃晃地來到這兒,他把一只腳抬到畫桌上,手里的折扇甩得“啪啪”作響,說:“畫畫兒的,給大爺我畫幅像,再繪一幅本城的風光,畫得好的話,大爺我重重有賞,但如果畫得不好的話……嘿嘿!別怪大爺我不客氣!”
畫師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金三少一番,直看得金三少渾身好不自在,然后提起刷子般的大筆“刷刷”幾下就勾勒出了金三少的頭像輪廓,再換上細筆,又幾下,一個活靈活現的金三少便出現在了紙上。金三少看了看畫像,很是滿意,就要畫師再繪一幅本城的風光圖。畫師見天色漸暗,就說:“少爺,今日天色已晚,請明日來取吧。”金三少見畫師拒絕再畫,就想乘機發作,訛詐幾個錢財。這時宋三德出現了,他對金三少說:“少爺,到此為止吧!這有一錠銀子,你拿去喝酒吧!”金三少見宋木匠出來拉場,就借坡下驢,揣上銀子拿上畫,一聲“走”就帶著幾個隨從上酒樓喝酒去了。
原來宋三德在去畫攤的途中遇到金三少剛從賭場上下來,一看臉色就知道他又輸了錢,于是靈機一動,就把外地來了個畫師高價作畫的事給金少爺說了,木匠本想利用金三少的公子脾氣測試一下畫師的修養和忍耐性,現見畫師能平淡處理金三少的挑釁,就知道此人非等閑之輩,于是支走金三少。金三少走后,宋三德對畫師一揖:“這位仁兄,剛才多有得罪。在下壽州宋三德,木匠!聞聽仁兄畫術高超,特請閣下去寒舍一敘,切磋技藝,不知兄臺意下如何?”
畫師見宋木匠裝束不俗,舉止有禮,剛才又為自己解了圍,而自己正愁晚上無投宿的地方便說:“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當下收拾了畫攤,隨宋三德師徒二人來到宋府。
宋府早備下豐盛的酒菜。畫師勞累了一天,也不客氣,就坐在了上首之位。宋三德親自給畫師斟了一碗酒,然后又笑瞇瞇地走出去拉進來一位女仆。這女仆面貌嬌好,臉帶微笑,長得非常漂亮。時值酷暑,天氣炎熱,木匠就讓女仆在一旁扇風。女仆伺候得十分周到,畫師吃得也很愜意。見這個姑娘長得這么漂亮,臉上又總是帶著微笑,眼睛老是看著自己,竟不知不覺間愛上了她。吃完飯,畫師問木匠,如此盛情招待,想要幅什么樣的畫兒?權當知遇之恩,分文不取。木匠說:“仁兄勞累一天,今晚先在寒舍休息,明日再畫不遲。”畫師想了想也是,就應了木匠。木匠就把畫師領到西廂的一個客房休息。
木匠走后,畫師關上房門準備睡覺,卻怎么也睡不著,他的腦子里老是浮現出剛才女仆的形象,心想如果能與這么漂亮的一個姑娘共度良宵,那就太美了。正胡思亂想間,有人敲門。畫師開門見是木匠,手里正拉著那位女仆。木匠笑瞇瞇地對畫師說:“怕仁兄晚上寂寞,就讓這位姑娘留下來陪你吧!”說罷向畫師眨眨眼就掩上房門走了。
畫師趕忙插上房門,拉上窗簾,準備睡覺,回頭見姑娘還是臉帶笑容站在燈下,就喚她過來。姑娘不動,又喚幾聲,姑娘還是不動,卻仍笑瞇瞇地看著他。畫師以為她難為情,就大著膽子去拉她,誰知這一拉卻出了破綻,姑娘的手竟是硬邦邦的。畫師一驚,連忙對著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細端詳,才恍然大悟,原來姑娘是個木頭人!
畫師想了想,明白了,他剛進壽州城時,就聽買畫人說本城有個叫宋三德的木匠,手藝很是了得,敢情他是以這個木頭姑娘來讓自己難堪。那好,你不仁我不義,我就與你比試一番。隨即,畫師取出隨身帶來的畫筆和顏料,在房間的墻壁上畫了一幅畫,畫完之后,又把房門插死,窗簾只拉開一條細縫,自己爬到床底下睡去'了。
天亮后,宋木匠得意洋洋地走過來,存心要好好地嘲笑畫師一番。一幅畫可以賣十兩銀子的畫師竟分不清真假人。宋三德來到門口敲了敲門,沒有一點兒聲音,推了一下推不開,就來到窗前,把眼睛緊貼著細縫往里看,這一看非同小可,木匠大吃一驚,只見畫師已經用一條白綾吊死在了梁上!當下心想:莫非畫師一時抹不下臉,覺得自己輸了面子,無臉見人,就尋了短見?本想讓畫師出出洋相,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到處招搖顯擺,現在卻出了人命,這可不是小事。木匠一急,趕忙找來一把菜刀,踢開門快步沖進去,舉起刀就向白綾砍去,只聽“撲”的一聲,刀子竟砍在了墻壁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木匠嚇了一跳,再仔細朝墻上一看,才知道自己上了當,原來墻上畫的是一幅畫。畫師把自己畫成了一個上吊自殺的模樣,一根白綾勒在脖頸里,舌頭伸得老長,還有幾只蒼蠅叮在舌頭上覓食似的,一切像真的一樣。
這時,畫師笑瞇瞇地從床底下爬出來,上前拉住木匠的手說:“兄弟,彼此彼此,你做了個木頭人騙了我,我畫了個吊死鬼也騙了你,彼此平等。這事就算過去了,不如我們交個朋友吧!”木匠自知自己理虧,就點點頭說道:“兄弟所言極是,你我各懷技藝,何必互相取笑?不如結為兄弟,日后取長補短。”
說畢便吩咐廚房準備上等酒菜。他要與畫師一醉方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兩人都微徽有些醉了,木匠說起了自己的身世。他從小就是個孤兒,三歲時父母雙亡,后被九華山的法里住持收留,取名守器。從此跟師學藝,練習武術,讀書識文。他說師父還有個大徒弟名叫守成,長自己兩歲,待自己如親兄弟。師父不在時兩兄弟常偷偷地比試武藝,木匠還說他愛與人比藝的毛病就是從那時留下的。可是十七歲那年,一天師父讓兄弟兩人去山下的鐵匠鋪取些練武的兵器,不料卻出了事。
當時清兵已過關,到處殺戮劫掠,鐵匠鋪里預定的兵器早已被清兵擄掠一空,見到前來取兵器的兩兄弟,清兵便層層圍捕過來。守成、守器憑借學得的武藝,很快沖出了包圍圈,但兄弟倆卻從此失散了。守器獨自回到九華山,卻見廟宇都已化為了灰燼,師父也不知去向。無奈,他只好再次下山,尋找師父和師兄,無果后,他又幾經碾轉來到壽州城改名宋三德,以做木工糊口,后逐步娶妻生子,擴大了家業。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有忘記當年的燒廟之仇。他說有兩個心愿:一是尋找師父和師兄,修葺山上被毀壞的廟宇,重燃九華山的香火;二是把滿人驅逐出去,恢復大漢江山。
聽了宋三德的身世介紹,畫師一臉驚詫,他滿斟一大碗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然后說:“宋兄弟,你也讓我找得好苦呀!你看看我是誰?”木匠認為他喝多了,只拿眼睛的余光看著他,沒有說話。畫師急了,伸手揭下滿臉的絡腮胡子,又揭去臉上的易容軟皮,木匠一下子驚呆了:這畫師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師兄守成啊!
原來守成和守器失散后,也曾上山找過師父,見到山上一片狼藉的景象,便知是清兵所為,一怒之下,下山殺死了幾十個清兵,然后浪跡天涯。雖然十幾年過去了,但他至今仍是清廷通緝的案犯,所以便易容改名,以畫畫為掩護,游走四方,聯系反清復明的志士,順便為義軍籌備些銀兩。守成說:“師父曾教我易容術,正準備向你傳授時,清兵入關,打亂了計劃。其實師弟昨天剛出現在畫攤時,我就認出了你,所以到你家吃飯時我不客氣地坐在了上首之位,但那個木頭人師兄是真的沒看出來,師弟的手藝確實很了得呀!”
“哪里,哪里!師兄的修養更值得師弟我學習啊!”
兩人正說得投機,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喧鬧,司木匆匆跑來報告:“師傅,不好了,縣太爺和金三少正帶著大批官兵向這邊包圍過來,不知何事。”
宋三德冷笑一聲:“他們到底來了!”
原來這縣令大人是朝廷兵部派來徹查反清復明組織小刀會的大臣,之前,他隔三差五到宋府來寒喧,其實是為了摸清宋三德的底細。那金三少也不是他的侄子,而是他的助手。金三少整日在外看似閑逛,其實是在搜集小刀會的資料,兩人都是頂尖的武林高手。前不久他們得到消息,宋三德偷偷地向小刀會輸送款項。今天晚上,宋三德帶走畫師后,那金三少并沒有去酒店喝酒,而是偷偷跟隨,當畫師揭了易容軟皮后,金三少大吃一驚,原來畫師就是朝廷通緝的案犯。
很快。官兵把宋府圍了起來,“縣太爺”一改往日的斯文,大聲喝道:“大膽逆賊,竟敢公開在此謀反!來呀!統統給我拿下!”
只見兩人不慌不忙,木匠一個箭步躍到左邊的木工房,畫師則打開了他的作畫箱子。官兵步步逼近,宋三德一把釘子撒將出去,無一虛發,官兵頓時倒地一片,細看那釘子不是扎中對方的眼睛,就是刺中對方的人中,剩余官兵嚇得不敢上前。畫師則把一幅仕女長卷抖將開來,在士兵面前舞了起來,畫布居然擋住了如雨的箭簇,并且隨著畫布的舞動,畫面上的仕女仿佛活了起來,跟著翩翩起舞,士兵們看得忘了射箭,有的竟然放下弓箭跟著仕女扭動了起來。這時畫師拿出大筆,在畫布前一抖,萬根鋼針從筆端飛出,頓時響起士兵哭爹喊娘的號叫聲。
“縣太爺”一看形勢不妙,正準備轉身而去,木匠早將畫線的墨斗甩了過來,那墨線像細鋼絲一般,剎那間左纏右繞將“縣太爺”捆了個結實。與此同時,畫師也將被仕女圖弄得暈頭暈腦的金三少綁了。
二人知道,官府絕不會就此罷休,壽州城是沒法待了,當下就收拾家當,套了馬車,帶著家眷準備連夜離開。就在他們抽動馬鞭啟動車子時,司木跑過來,也要跟著師傅去,師傅對他說,此去投身反清大業,定會命運多舛,勸他還是男謀出路。不料司木拿起一個墨瓶,擰開蓋子,將里面的墨凌空灑去,待墨水落定,卻在地上形成四個字:驅除韃虜。又將一把釘子向一面墻壁投去,那些釘子也在墻上組成了四個字:反清復明。
守成、守器一見此人功夫如此了得,齊聲說:“你究竟是誰?”
司木不慌不忙地往臉上一抹,卻露出了一個老者的容顏,兩人一看,不由大叫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