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大地,窯廠那尊巨大的煙囪影影綽綽,就像怪物矗立在大地上。
這個公社目前還沒有通電,到了晚上到處死氣沉沉。
天剛黑不久,幾名夜班的工人開始把散發出刺眼白光的氣燈,掛在他們自己工作的場地上,氣燈發出嘶嘶的聲音,四周飛舞著許多昆蟲,這下子整個公社就屬窯廠最耀眼了。
附近村莊的幾個老頭嘴里叼著煙斗,手拿糞勺,身上背著糞箕,在窯廠里轉來轉去,撿畜牲留下的糞便。
白天喧嘩過后,地上一片狼藉,臭氣熏天。
每天來窯廠拉磚的人很多,到處都是畜牲拉的屎,附近村莊的這些老頭子,每天都會來撿糞回家做肥料,也等于是幫窯廠省了清潔工的錢。
靠近大門出口的會計室里亮著煤油燈,會計老張帶著幾個工作人員,在做下班前的盤點。
此時北面打磚坯的機器已被關掉,工人們在做交接班,整個窯廠還很安靜,偶爾傳出幾聲修機器時鐵錘的撞擊聲。
白天還很暖和,此時氣溫下降的很快,郭灶火裹了裹破棉襖,沒有跟隨眾人去看吵架,而是順著大煙囪西面的坡道,走到了窯室的頂上。
大窯室的上面是拱頂,就像一個巨大的卵,四周砌有半人高的圍墻,邊上是半米寬的流水溝,站在這里可以俯瞰四周一切。
窯室東邊那塊巨大的空地,是出磚工人放磚的地方,工人們把磚一塊塊整整齊齊擺放好,等驗收員驗收完畢后,就可以對外銷售。
運輸磚的人來自各個村莊,都是些散兵游勇,還有一些是自家買磚蓋屋,就用自家的驢馬來拉磚,省去一筆費用。
看著幾個老頭在場地上來回走動,郭灶火在想該從哪里入手查丟失的磚。
能做到不被發現的把磚帶離窯廠,這事肯定是老手干的,人手也不會太多,不然人多嘴雜,很快就會泄露,由此可見,這些人偷磚的手法是隱秘有計劃的。
既然是有計劃且隱秘的,那些自家拉磚蓋屋的人就被排除在外,這樣可以縮小排查范圍。
上輩子窯廠里的活郭灶火都干過,就是沒有拉過磚。
因為拉磚需要工具。
制一輛拉磚車需要花費很多錢,車子的輪胎得專門制作,車廂得請專人打造,這兩樣辦齊了還得花大價錢買好牲口。
拉磚車最好使用大叫驢和騾子,這兩種牲口是首選,它們耐艸,皮實,有勁,耐力足。
特別在耐力方面,馬到了它倆面前差很多,即便蒙古馬也不行。
也有一些莊稼人在閑著的時候用拉莊稼的馬,替人拉幾天磚,賺點煙酒錢,他們用的就是普通的大車,拉的磚少,對牲口的要求也不大。
腳下隔著鞋傳來暖意,一陣冷風吹來直往褲襠和脖子里灌,郭灶火連忙夾腿縮脖子,他只穿了大褲衩和無袖衣,雖然外面裹著棉襖,但還是有點冷。
現在沒有拉磚人,還是等明天白天再上來觀察。
郭灶火從窯室頂下來,剛走到有人吵架的那個窯室門口,一陣暖風吹來,頓感好舒坦,他伸手把夾在耳朵上的煙叼在嘴里點燃,靠在窯洞門口,悠閑地吃瓜。
窯室里接班和下班的人還在吵架,其中一個渾身抹的跟泥猴子的小個子吼道:“我跟你說過幾遍了,車子壞了全怪我們嗎,你們夜班就沒問題嗎,你們夜班用車的時候,車子就沒有磨損嗎?”
這家伙叫猴四,廠里的難纏戶之一,在家排行老四,平時說話做事上竄下蹦的,所以被取外號猴四。
“車子壞了肯定是長時間摩擦造成的,我們用車,車子磨損也是肯定的,但窯廠有規定,下班人在接班人來之前的半個小時左右,要檢查好車輛,如果有損壞,必須在下班之前給修好,以免耽誤接班人的工作。
你們倒好,車子壞了不但不推去修,反而還在爭分奪秒搶活干,這不是耽擱我們的時間嗎?”
說話的是眼鏡七,頭上戴著破舊的藍帽子。
猴四蹦起來叫道:“規定?規定在哪里,你找來給我看。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眼鏡七寸步不讓,他本來就瘦,雙手叉腰跟螃蟹一樣:“你這純屬瞎扯淡,把車子用壞了不修,你反而有理了你?”
猴四說話跟機關槍似的又快又急:“眼鏡七你頭不禿眼不瞎的還戴著眼鏡,你哪只眼看到車子是我們使壞的?這車子剛剛還好好的,你們來之前也還好好的,你到這輪胎就突然沒氣了,誰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眼鏡七頓時蹦了起來:“合著你的意思,是我到這故意把車子弄壞,賴你頭上的?”
“我可沒這樣說,你要是不打自招,我也沒辦法!”
“猴四你放屁,什么叫不打自招,你這純屬不講理!我到這后一直在門口沒進來,難不成我用眼光把車輪胎扎破了?”
“你才放屁,老子猴四是讓你叫的?”
眼鏡七頓時不干了:“你狗日的猴四,給誰稱老子呢?”
“你狗日的不先叫我外號,我能罵你嗎?”
“你才狗日的,是你先叫我外號的。起外號不就是給別人叫的嗎,瘦的跟猴子一樣上蹦下竄的,不是四猴子是什么?”
“你狗日的眼鏡七又好哪去,一天到晚戴個破眼鏡裝斯文,其實肚子里連一滴墨水都沒有,見到女人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的頭夾在褲襠里,二十七八歲了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是什么貨色,擱這裝什么裝?”
“狗日的猴四,別在這胡扯西拉瓢了,你他娘的又好到哪里,我雖然光棍,但我頭上不綠啊,不像某些人,自己在外面干活,媳子在家里干,給他編青草帽戴……”
“你驢日的再說試試?!?
“我就說,怎么了,你還能咬我旦皮啊,哎呀,狗日還想動手啊……”
雙方說著說著開始推搡起來,邊上的人連忙勸架,那猴四是人來盛,越是有人拉架他越是沒完沒了,個子不高喉嚨卻不小。
“咱們走吧,這事有得鬧了,讓保衛人員來處理?!?
田滿倉對郭灶火和劉大平說道。
三人到了他們今晚干的窯室,上白班的人笑瞇瞇地蹲在門口抽煙聽吵架,等他們來交接車輛。
交接好車輛,白班的人下班。
郭灶火脫下棉襖放在草氈上,把大茶缸子往磚上一擱保溫,從腰間抽出搬磚專用的鐵夾子。
夜班人搬磚的生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