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五十多歲,高大黑壯的中年,披著黃大衣,靸著青布鞋,一臉鐵青,蒲扇般的右手里轉著一對嶄亮的大鋼球,從大院南排中間的一個房間里緩步走出,正是包窯廠的山東老侉子胡老三,邊走邊說今天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這個下流坯子給逮到。
胡老三知道,這事如果處理不好,對廠子的影響很大。
院子里有偷女人小衣的賊,說出去太難聽,影響廠的聲譽,以后誰還敢讓自家女眷來這干活。
郭灶火這個宿舍里住六個人,其中兩人三十左右已結婚,一個月里有半個月不住這,他們最近上白班,昨晚下班就回家了,此時還沒來。
另外三個人昨晚都上夜班,其中就有已婚的劉大平和老光棍田滿倉,還一個就是郭灶火的同學虞曉博,在廠子的最北邊推土還沒下班。
也就是說,昨天夜里他這個宿舍里沒人,走時門關好好的用繩子掛著,可為何此時門是大敞著的?
這時候院子里有幾間男工人的房門被打開,兩名保衛人員和幾名婦女,從北面這一排房開始由西向東挨間搜,門外站著一群睡眼惺惺的男人,披著棉襖,有老有少,個個滿臉懵逼。
有家小的宿舍和女宿舍不用搜。
大門東第一間是保衛室,靠西兩間是大食堂,西南角幾間房子里住著姑娘和婦女,都裹著大衣站在門口看熱鬧
在她們的東面幾個房間里,住著一些拖家帶眷的工人。
北排房和東排房里住的都是男人,有老有少。
郭灶火立刻停下腳步,一個疑問迅速從他心里升起,為什么蔣慶豐會直奔自己的房間?
聽見有人偷女人的內衣,另外兩名保衛人員挨個搜北排的房間,而蔣慶豐卻直奔自己的房間,這是為什么?
沒有時間留給郭灶火多想,此時他的宿舍里還很暗,打著手電筒的蔣慶豐進屋后徑直走到他的床前,毫不猶豫地掀起枕頭,從下面抓起一件衣物后快步走出門,舉起喊道:“偷褲衩的賊找到了,是郭灶火。”
聞言,所有人同時一愣,空氣似乎凝固了兩三秒,接著一陣喧嘩聲中大家在院子里四處尋找,終于有人看見站在大門口的灶火。
接著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下一秒,整個大院子都炸了,人們紛紛議論: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沒想到平時看上去老實本分的郭灶火,居然是偷女人小衣服的賊。”
“這小伙子平時看上去挺斯文,很有禮貌,背地里居然好這一口。”
“人面畜牲啊!”
“我就搞不懂了,郭灶火偷花褲衩回去能干嘛?”
“你說能干嘛......”
“能干嘛?”
“滾,我哪知道。”
“……”
“……”
聽著大院里眾人的嘲笑和謾罵,郭灶火腦袋“嗡”的一下子,身體不由自主晃了幾下,餓是一方面,最主要是急的。
但他沒有像上輩子那樣突然被冤枉時火燒般的大叫冤枉,而是靜立不動。
這時候整個大院里亂糟糟跟炸鍋似的,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花褲衩被蔣慶豐在自己的枕頭底下找到了,蔣慶豐的一聲大吼,大家也都聽見了,滿大院都是人證。
現在是人證物證都有了,自己要是不能在第一時間自證清白,接下來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再怎么是重生者,再次遇見這樣無解的突發事也得尿,這事如果處理不好,自己還得重蹈上輩子覆轍。
“快把郭灶火給抓起來,不要讓他跑了!”
蔣慶豐揮舞著手里的花褲衩,朝郭灶火跑來,對另外兩名保衛人員大叫。
這兩名保衛離郭灶火近,聞言大步跑過來,一左一右扭住郭灶火的兩只胳膊。
只聽“滋啦”兩聲,郭灶火的小褂子的腋下被撕破,露出精瘦的排骨。
“胡廠長,這是有人栽贓陷害我!”
郭灶火很平靜地看著胡老三說道,沒有反抗,任由兩名保衛人員把他的胳膊扭到背后。
這時候反抗,只會激發眾人對他群毆,讓事態往更不利于自己的方面發展。
上輩子,被誣賴后他拼命反抗,遭到保衛人員和一些工人的群毆,一下子就坐實了偷花褲衩紅肚兜的罪名。
這個時代群眾相對來說很抱團,但大多數人沒讀過什么書,老實愚昧,很容易被人帶節奏。
在大家眼里蔣慶豐是廠里的官,專管安全的官,他舉著花褲衩這么一嗓子,基本上坐實了郭灶火是賊了。
當時大伙一起動手打偷褲衩和紅肚兜的郭灶火,后來警察錄證詞時大家也都是一邊倒的對他不利,甚至各種他偷看女人換衣服,偷看女人洗澡,跟蹤女人想干壞事等虛無的事都被胡謅出來,各罪并罰,讓他受了六年牢獄之災。
“人證物證俱在,你狡辯也沒用。”蔣慶豐舉著花褲衩大叫。
東方一縷陽光跳出地平線,剎那間金光萬千,把花褲衩照得更加艷亮。
身為廠保衛人員的蔣慶豐長得敦實,頭戴沒有紅星的黃軍帽,穿一身軍黃色的保衛警服(當下聯防隊就穿這身),胸前別著一枚徽章,腰間勒著條八一寬皮帶,腳上穿著電工勞保鞋,披一件黃色軍大衣,一臉絡腮胡,看上去威武正派。
此時天已大亮,人們能看清郭灶火滿頭滿臉滿身都是紅灰,兩邊鬢角和腮幫子上流有蜿蜒的汗漬,衣著寒酸單薄,被兩名保衛人員扭著很狼狽。
“呼!呼!”
蔣慶豐走過來想用兩記重耳光先給郭灶火來個下馬威,卻被郭灶火連續巧妙的后仰躲過,氣得他抬腿要踹,卻被人一把拽住胳膊:“蔣警官,別生氣,有話好好說,灶火還是個孩子,別回給打壞了。”
蔣慶豐是廠保衛人員,平時工人們都尊稱他為警官。
蔣慶豐一回頭,見一個衣著很舊但很素凈,眼角有魚尾紋,五官清秀,四十多歲的婦女,用一雙長滿老繭的手拉著他的胳膊,滿臉帶著討好的笑。
郭灶火內心一熱,這位拉著蔣慶豐胳膊的婦女是個寡婦,叫柳愛芳,獨自帶著兩個孩子住在大院子里,平時干男人才干的苦活,重活,供兩個孩子讀書,實際年齡也就三十五、六歲,看上去卻比四十歲還顯老。
上輩子,他在眾人面前被蔣慶豐扇了兩巴掌,少年的自卑感陡然變成強烈的自尊心,情緒瞬間失控,發瘋般掙脫兩名保衛人員的手,朝蔣慶豐撲去,被眾人群毆的同時也坐實了罪名。
“柳大姑,你拉我干嘛,這小賊就得揍,不然他不知道辣害(厲害).......大姑,你松手啊!”
蔣慶豐說著用力甩了一下胳膊沒甩開,心說這騷寡婦的手勁真大。
柳愛芳死了丈夫,被兩個小叔子逼出家門,又沒臉回娘家,就帶著孩子在窯廠干活,像她這種情況的就不能稱為“嬸子”或“嫂子”了,在廠里年輕人都叫她大姑,和她差不多大就姐妹相稱,這也是一種尊稱。
柳愛芳拉著蔣慶豐的胳膊,笑道:“慶豐啊,你猛的跟武松似的還會拳,這一腳下去老虎也得給你踹死,灶火這小身板你還不把他給打海(壞)了啊。”
在眾人面前被柳愛芳這樣一夸,蔣慶豐打心里高興,笑道:“柳大姑,我不打他,你放心。你松手,我這手上沒有個輕重,別回把你給甩卡倒(摔倒)。”
柳愛芳笑著松手:“就是啊,武松連老虎都能打死。你跟武松似的,可不能打灶火。”
蔣慶豐一臉得意地走過去,左手一把抓住郭灶火那亂糟糟,滿是紅磚屑的頭發,右手的褲衩跟著朝郭灶火的臉上甩去。
郭灶火后仰避開。
“郭灶火,這是我在你枕頭底下搜到的,你還想抵賴?吳嬸在外面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蔣慶豐說著轉臉問吳喜花,“吳嬸,這是不是你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