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驢在地頭啃食青草,拉了幾十顆黑乎乎的驢屎蛋子,何家秀把驢車牽到一邊,郭灶火拿鐵锨把驢屎蛋子撿起,扔到自家地里。
何家秀趕著驢車,和兒子一左一右坐在驢車前轅,朝南湖麥地而去。
路兩邊的麥田猶如一塊巨大的綠色地毯,在大地上鋪展開來,蔓延著伸向遠方,與藍天白云相接,構成了一幅美麗且充滿希望的春日畫卷。
還帶著些許寒意的春風輕柔地吹來,麥苗們歡快地隨風起伏,那綠油油、清爽爽的養眼綠色,讓郭灶火心曠神怡,他坐在車頭兩腿懸空,隨著小毛驢的步伐一蕩一蕩的,身心滿是愜意。
無數條小路向四周蜿蜒,像是一條靈動的白色絲帶穿梭在麥田之間,人們在拔草挖野菜,幾條小草狗在田頭來去跑著追逐田鼠,小鳥們在麥田上空飛翔,嘰嘰喳喳叫著,為這片寧靜的田園增添活潑。
何家秀道:“咦,你老爹和你大爺也在田里拔草呢!”
“哪呢?哪呢?”
郭灶火剛才兩只眼睛四處亂看,自家的地他早已忘記在哪里。
后來農村的地動了好幾次,一直到九幾年才確定下來,沒有再動。
“這孩子,今天這是怎么了,連自家的地都忘記在哪了。那,那不是嗎,你大爺家的地和咱家連邊?!?
郭灶火順著母親的手指方向看過去,果然看見兩個熟悉的背影,在麥田里彎著腰尋找青稞草。
老爹和大爺都穿大腰褲,頭上都頂著西瓜殼棉帽,連脖子上掛的煙袋和煙桿都一模一樣。
“最近一直上夜班,兩只眼睛干的上火,離遠了看不清?!?
郭灶火撒了個謊,何家秀卻信以為真,兒子還沒滿19歲就去干那么重的活,聞言她心里疼的像針扎一樣。
“火啊,窯廠那活咱不干了,在家里有你吃喝的,再過一段時間就要種花生了,種完花生要收麥子,農忙來了就有活干了?!?
何家秀說著伸手不停地摸著兒子的頭,神情里滿是憐愛。
“沒事的媽,我現在已經適應了,這不是今天回來沒睡好覺嘛,前幾天就沒有這回事。”
見母親心疼自己,郭灶火有點后悔剛才說的話。
“兒子,咱別做了,等會兒我去找你大爺和你大娘……”
何家秀說著連忙收口,她想去找大嫂子看看能不能托人把灶火也弄到學校去教書,但這話才說一半又咽回,萬一不行,孩子的滿心希望又變成失望。
“真沒事的媽,我現在已經習慣了!”
這塊地的麥子長得很好,到地頭郭灶火記起來自家的地了,剛過年那陣錐了一次化肥,麥苗粗壯青綠,分布均勻,如果沒有天災,今年收成應該不錯。
“你老爹和你大爺,把咱們家地里的草也給拔了。”
何家秀看見老大家地里的高草被拔光了放在田溝里,爺倆正在拔自己家地里的草。
其實老大對自家還是不錯的,只是他當不了大嫂子的家又有什么辦法呢。
郭灶火把小毛驢從車轅里卸下,在地上夯了一根鐵橛子,把驢繩打了個扣掛在橛子上,任由它在繩長范圍內吃草,他走進麥地里和母親并排向前,把所有肉眼能看見的青稞苗連根拔起。
這些青苗可以喂驢也可以喂豬。
到了這塊地里郭灶火想起來了,去年種麥子時這頭小驢還拉不動犁,當時別人家都在搶種,借不到牲口幫忙,沒辦法他和大哥拉一股繩,小毛驢拉一根繩,父親在后面掌犁,勉勉強強把小麥種了下去,晚上回到家他感覺腿都不是腿了,晚飯沒吃,腳不洗,倒床就著,睡得跟死人似的。
這年頭,農民是真苦??!
前方一只野兔突然竄出,在郭灶火的大呼小叫中順著田溝往前躥,很快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他這大呼小叫的,前面的老爹和大爺回頭看見了他們,同時朝他們揚了揚手。
父子倆到了地頭折回,很快雙方就碰了面。
“俺答,大哥,你們也來拔草?。 ?
何家秀道。
農村人打招呼很簡單,就是你吃了嗎,你趕集啊,你喂豬啊,你下湖啊,你割麥子啊等等都是明眼事,聽上去像是廢話。但這也是一種禮貌。
郭有金笑道:“俺家地里草拔完了我看天還早,就和俺答把你家地里草也拔了,反正回家也沒事。他三娘,你和灶火也來拔草?。??”
你看,聽著都像廢話。
何家秀:“我和灶火拉糞去東湖,順便來麥地看看?!?
等長輩們打好招呼,郭灶火才道:“老爹,大爺!”
老爺子七十多了,精氣神還挺好,一頓還能喝二三兩,煎餅能吃三張,一般年輕人還沒他能吃。
老爺子道:“灶火啊,你今天不上班嗎?”
郭灶火道:“上的是夜班,煎餅吃完回來拿?!?
“累不累啊?”
老爺子疼孫子卻不像老太太那樣,又摟又抱的滿嘴乖乖長乖乖短的。
“我沒事的老爹,干習慣也就不累了!”
郭灶火記得,上輩子自打奶奶離開后,老爹仿佛失去了精神支柱,身體明眼可見的衰弱,一年后離世。
“你還年輕,又是高中畢業,是個文化人,在窯廠里干活屈才了,得想辦法走出去!”
老爺子說話間看著何家秀,卻把眼神遞向郭有金。
“是的是的,一直在給灶火留意呢,這不是沒有合適的嘛,我正想問……”
何家秀明白公公的眼神,她這話就是說給大哥聽的,可郭灶火卻不知好歹的打斷她:“我覺得在窯廠干挺好的?!?
何家秀朝郭灶火狠狠一瞪,剛要接著繼續說,地頭有村人經過跟他們打招呼,又把她的話給岔了,氣得她趁公公和老大跟人打招呼時狠狠的用眼神吊打兒子。
其實郭灶火知道,大爺有心幫自己找去做老師,但大娘還是對母親耿耿于懷。
上輩子老四郭香高考落榜,母親去求大娘把郭香找去當老師,大娘表面上答應了,但卻不做事,一直到郭香出嫁了也沒當成老師。
直到他刑滿釋放出獄后被父親趕出家門獨自生活時,才知道因為奶奶來家住的事,母親和大娘之間鬧矛盾時,何家秀同志說了一些過頭的話,傷了大娘的心。
這個時期農村婦女之間不開心,還能有好話?
但何家秀同志說了什么話,讓何冷梅同志記恨在心,他忘記了。
這事,他得想辦法慢慢化解。
爹幾個邊聊天邊干活,很快就把大草拔凈抱著放回車上,一起坐著驢車回家。
郭灶火:“大爺,我二哥在家嗎,我最近學了新棋譜,想找他練練?!?
郭灶火和郭書豪象棋下的都不錯,半斤八兩,兄弟兩個經常切磋。
郭有金道:“你二哥去縣里學習了?!?
郭灶火問:“要幾天回來?”
郭有金道:“聽他說這次去學習可能得六七天,已經去了五天,我估摸著這兩天應該回來了。”
“這么久?書豪這次回來能轉正了吧?”何家秀接話。
郭有金道:“難說。這次縣里給了三個名額,供銷社主任家兒子不用說占一個,副鄉長家閨女更不用講,剩下一個名額七八個人盯著?!?
何家秀道:“那第三個就是咱家書豪的,書豪他舅是中心校校長,頂事,管乎!”
“就看這次學習回來能不能轉了?!?
郭有金從脖子上取下煙袋子,拉開袋口,湊到父親面前,等父親挖滿才把自己的煙鍋伸進去掏了幾下填滿捏實,拿出打火機父子倆點燃。
何家秀:“大哥,有三個人轉正了,是不是學校里會再招三個代課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