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爪哇史頌(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印尼)普臘班扎
- 2161字
- 2024-03-14 14:37:13
序一
《爪哇史頌》是印度尼西亞滿者伯夷王朝(Majapahit,也譯“麻喏巴歇”)的一位宮廷詩人普臘班扎(Prapanca,筆名)所寫的贊美詩。全詩共98個詩章,譯成中文只有3萬余字。但這部詩作不僅有重要的學術意義,而且有無可替代的史學價值。一般而言,古代的宮廷詩人多為御用文人,他們的作品幾乎都是為國王歌功頌德,史學價值非常有限。然而,《爪哇史頌》的情況卻有所不同。這部詩作的完稿時間是1365年,此時作者已進入暮年,隱居在一個名為加瑪臘沙納(Kamalasana)的山村修行,他在詩中隱姓埋名,自稱Prapanca(其真實姓名是Dang Acarya Nadendra),說自己已離群索居多年,不與朝廷權貴來往。所以,盡管其詩作內容不乏對哈奄·武祿國王(Hayam Wuruk)和滿者伯夷王朝的贊頌,其真實性也曾遭到部分人質疑;但是學者們多半認為,其詩作所描寫的人和事多為其親眼所見、親身所經歷,而且是在沒有國王諭旨、沒有個人功利的心境下創作的,所以其作品的寫實主義基調、其客觀性和史學價值是顯而易見的。只要細讀一遍,便可深刻感受到,這部詩作對滿者伯夷王朝最輝煌的時代做了全景式的描述:幾乎涵蓋整個馬來半島的政治勢力版圖,印度教與佛教相安相融的和諧景象,經濟和商貿的繁榮盛況,獨具民族特色的盛大皇家宗教禮儀和民間習俗,清晰可信的皇家族譜關系,以及哈奄·武祿國王出訪、巡游、拜祖、朝圣和狩獵等活動的生動場面,為讀者再現了一個豐滿的、躍動的、立體的帝國形象,為各相關領域的學者提供了不可多得的鮮活的史料,使他們會不由自主地以此去比照、核實乃至再思考過去自己由于缺乏史料而自覺空泛的某些觀點和尚缺自信的有關論述。我想,也許這正是這部詩作為何已超出文學的意義,可以稱為一部“詩史”的緣由;也許這正是從20世紀初期以來印度尼西亞人民不懈地爭取民族獨立和建立海洋大國的動力所在及其夢想支撐的基礎;也許這也正是印度尼西亞共和國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報將其列入《世界記憶遺產名錄》并于2013年獲得批準的理由。
的確,在毫無修史傳統的東南亞海島國家,一般都缺少一部公認的可靠的國家正史作為相關科學領域的研究參照;在古代的馬來群島國家,絕大多數自稱為“歷史”(Sejarah, Babad或Hikayat)的著作中都夾雜著許多神話傳說,以致難以讓人分清現實與想象的界限。嚴格地說,這些著作都應劃歸民間文學的范疇,其中雖存在一些有一定參考價值的史料,但也難以成為學者公認的歷史證據。所以,在印度尼西亞,《爪哇史頌》這部14世紀中期問世的“詩史”,盡管作者從未稱其為“歷史”,雖然其中也有少量的神話傳說穿插,但其史學價值卻遠在爪哇古典文學乃至馬來古典文學其他同類作品之上。可以預見,劉志強和徐明月兩位譯注的《爪哇史頌》的出版對我們印尼–馬來學研究領域學者們將是一場春夜喜雨,是一件很值得慶祝的喜事。
《爪哇史頌》是用古爪哇語撰寫的格卡溫詩體文學作品,這種詩體是效仿印度兩大史詩的梵文詩律而創造的一種古爪哇語詩體,是爪哇宮廷文學的主要文學樣式。古爪哇語與現代爪哇語區別很大,當然與印尼語和馬來語則更是完全不同。一部格卡溫敘事詩可以由很多詩章組成,每一詩章由若干詩節組成,而每個詩節由4個詩句組成。一般來說,各個詩節中的4個詩句不講究韻律,但規定有音步的多種變化規律。從位于萊頓的荷蘭皇家語言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出版的英文譯本中還可以大致看出,其每個詩章中有若干詩節,每個詩節中都有4個詩句;但是卻看不出有音步的變化規律和特點。的確,如果翻譯成另外一種文字,便幾乎無法對譯出古爪哇語格卡溫詩節中的音步變化。從本作品的印尼文譯本中可以看出,全詩僅保留了古爪哇語格卡溫詩的詩章序號和詩節序號,而原著每個詩節中的4個詩句則基本上都變成了較為嚴謹的散文體。其實,這種古體詩即便是翻譯成現代散文體,只要是翻譯成另外一種文字,也是非常難的。當前,我們國內已經很難找到諳熟爪哇語,更別說是精通古爪哇語的學者了。所以從古爪哇語直接翻譯成中文雖然最為理想,但這是不現實的。那么,通過印尼文或英文翻譯成中文,便是不得已的最佳選擇。劉志強和徐明月兩位譯者不畏艱難,翻譯第一部書便挑了一個硬骨頭,他們不但翻譯,還要做大量研究性的注釋。他們的譯文讀起來很順暢,也很有文采,以“信、達、雅”的標準要求也達到了一定的高度。他們為后來者開了一個好頭,很值得我們的同行學習和效仿。
此外,關于普臘班扎這部詩作名稱的中文翻譯《爪哇史頌》我想談談心中的疑慮。我知道,本書的譯者所采用的書名是沿用前人的。但我不知道,首先采用這個譯名的是誰,其根據如何。按理說,哈奄·武祿國王執政時期是滿者伯夷王朝的鼎盛時期,其王國的疆域遠遠超出爪哇的范圍,依照作者的本意他所描述的帝國其政治版圖起碼涵蓋了現在印度尼西亞的大部分國土。因此用“爪哇史”限定書名并不合適。其次,無論是古爪哇語的原作,還是印尼文譯本或英文譯本,其書名均不曾用“爪哇”二字。再次,爪哇確實有一部文本眾多的史書,名為Babad Tanah Jawi,如果將這部著作的名字直譯成《爪哇史頌》似乎更加名副其實。那么普臘班扎的這部詩作的名稱究竟翻譯成什么更貼切呢?我想,起碼要回避“爪哇”二字。是否可以翻譯成《帝國史頌》更好些呢?當然,這只是作為一個學術問題提出,僅供譯者和同行們再譯或閱讀時參考。
最后,再次祝賀這部作品出版。并預祝這部作品對印尼–馬來學研究、對東南亞學研究乃至對東方學研究的同仁們能有更多的幫助。
張玉安
于北京博雅西園
201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