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小公子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后知后覺地知道自己是付過錢了一樣,現在很喜歡用裴寂。
沒用盞茶功夫,小公子就帶著侯三季四從鑒冰臺的中央行帳里走了出來。
侯三季四就自然地離開自家小主子身后,分開引著隊伍后面大批的人手涌進營門,在守門的夜不收眾人的冰冷注視下,往鑒冰臺早就搭好的那片帳篷略微偏后的位置去安置了起來。
小公子籠著手穿過有些雜亂泥濘的道路,往裴寂所在的軍營大門前走了過來,而后一揚眉示意裴寂跟上。
嬴秦軍部的人就沒有玄甲騎那樣豪橫了,可以把上好鑌鐵打造的甲胄整日里當衣服穿。
駐扎在龍門這邊的嬴秦軍隊看上去慣常喜歡穿布甲,黑色的甲胄在身上看起來很是精神。或許是離龍門太近太過潮濕,連兵器上都套著些布袋子,以此來隔絕水汽。
軍部自然也是有虎符的。
不過軍部的御制虎符,在西北老裴相公的手上。
小公子拿出來的自然是能夠證明自己皇家身份的憑證——那是一方質地看起來極為不俗的雕刻著玄鳥的金黃色玉佩,看起來像是皇室專供的昆山玉。
那柄名為玉出昆岡的神槍,大概率跟這枚玉佩來自同一個地方。
裴寂看了半天沒看出來是如何戡定小公子身份的,只是守門的兵士見到玉佩后就立馬一臉嚴肅地將小公子和他迎進了大營的門。
龍門軍營可以說是平地拔地而起建立起來的。
邁過離地三尺的高高營門,神色恭敬地出門迎接小公子的,出乎意料地卻是一位身著蒲板津官服的文官打扮的官員。
很是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很是稱得上心寬體胖的身材和兩縷尺把長的順滑長須,胖乎乎的臉上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
裴寂之所以認得,只不過是因為他官服領口繡著一只同樣肥嘟嘟的水鴨,是蒲板津本地的特產物種罷了。
嬴秦官服不如南唐那邊森嚴,壁壘分明之下半分都不能添加,是允許官員按照喜好在不明顯的地方繡上別的動植物的,算是一件很風雅的習俗。
“殿下當面,臣蒲坂守備段玨,參見殿下,殿下千歲!”
名為段玨的官員禮儀完備地撫袖擺開官服下擺,一邊山呼千歲一邊叩拜不止。
“免禮。”
小公子神色淡淡,自有一種不凡的氣質,他伸手虛扶,讓地上的段玨大人起身:
“按照朝廷里收到的消息,在此處迎接的應該是你兄鑒冰臺東南渠帥段珪,為何是你在此地?”
小公子語氣中的質問懷疑之意不言自明,讓剛剛從地上費力起身的段玨大人頓時濕了后背。
裴寂這才驚覺,傳聞中鑒冰臺在天下有九大渠帥,想不到今日竟然能在此時此地就能見到一位。
他不知道的是,軍營外的鑒冰臺大帳里,大概還藏著一位中央渠帥。
不然何至于有如此多的夜不收駐扎在龍門這一地呢?
“殿下容稟,幾日前家兄接到朝廷軍令,已經西出龍門去執行另一件緊要事務,無奈之下已經上稟國舅大人此中詳情。”段玨恭敬地對小公子深深一揖,應對上算是沒有任何毛病。
“嬴秦軍令,除開軍隊,外者一律不可靠近軍營三里內下寨。”
“我們來時,外面的那些鑒冰臺的夜不收是何道理?他們在離軍營如此之近的位置下寨,這里卻是不聞不問?”
小公子顯得有些不快。
段玨頓時一頭冷汗,慌忙從袖子里拿出一塊手帕擦汗不止:“殿下見諒!臣下癡肥至此,容易流汗……”
小公子擺了擺手:“恕你無罪。”
“殿下……”段玨收了收心神:“這事臣下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這件事與金玉公主返朝和家兄所忙的軍務有關,朝廷七部和鑒冰臺共同有書文在此!”
段玨從袖子里取出一份明黃色的帛書,侍立在小公子身邊緩緩展開。
等看到那絲帛上密密麻麻的朱紅色印信,小公子也第一次感覺到了有些詫異——即便是瓜州城里發生了那般的大事,朝廷里也沒有這樣用印過。
這龍門這邊能有有什么事情,竟然能引動朝堂諸公這般看中?看了一眼低頭悄悄地呼出一口氣的段玨,小公子覺得很是憂心。
面前的這家伙,禮儀上沒有問題,應對也算得體,手里更有朝廷的文書為倚仗,實在是有些難以下手呵責。
“殿下,聽聞殿下將至,軍中早已備好淺薄酒菜。”
“家兄離開前曾有話吩咐說道,不過這兩日就能回還,到時鑒冰臺可以借助樓船護送殿下和金玉公主一程。”
“這也是國舅大人的意思。”
段玨側開身,準備將小公子迎到軍營后面享用,似是想到什么,又笑著轉向裴寂:“至于這位少年英豪,臣下也會另有安排,必定會讓殿下滿意。”
小公子對著段珪點頭說道:“很好,有心了,前面帶路吧。”
而后在段珪回頭應答時,對裴寂極為隱蔽地使了個眼色,裴寂便很有默契地接過話來:
“你跟殿下去就好,在下還有事情沒有忙完,殿下有事情可以吩咐門外的玄甲騎去做。”前面一句是對段玨,后面一句則是跟小公子說話。
小公子只是背對著他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已經聽到,便在段玨的陪同下往中間行去了。
裴寂于是彎腰一禮,便倒退著出了營門。
門外,守衛正嘖嘖稱奇地看著體態神駿不凡的大黑馬。
百無聊賴的大黑馬聽到裴寂慢慢接近的腳步,對著一臉嚴肅的裴寂昂了昂頭,好像是問他怎么才回來一樣。
摸了摸有些不滿的大黑馬的腦袋,裴寂到今天才有了些自己已經徹底離開了瓜州城的感覺。
以前,小公子是皇室就罷了,現在嬴姬子也是皇室。
以前在瓜州在西牛道在甕山在蒲板津,這些身份對他來說并沒有覺得有什么所謂。
現在在龍門,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這些身份的厚重。
更不用想在將來在長安,他一定會感受得更加清晰和明了。
這大概,就是入世了吧?
他搖了搖頭,翻身騎上大黑馬,在守衛的艷羨目光下,跑向了不遠處的鑒冰臺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