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怎么樣？能行嗎？”
小小的院子里，裴寂和夭夭并肩坐在一起，跟小時候一般將雙腿直直地伸出去，挨在一塊兒。
杯盤狼藉，飯菜尚溫。
“我們沒有去過長安……”裴寂眼角低垂，目光一直落在妹妹身上，看到她抿嘴不言，就轉頭向天：
“很多事我不愿意你曉得，但我們的兄長也希望我去那里。”
“那個黃胡須老頭希望我去那里。”
“綴玉大師希望我去那里。”
“呼延姑娘她要去長安，還付了我一百兩銀子。原本只需要去打個來回就可以了……”裴寂苦澀一笑：“怎么就成了現在的這種情況？”
裴寂越發真摯：“我自己呢……自然也想去的。”他很少有覺得進退失據的時候，所以想問問妹妹。
常聽人說，居長安，大不易。
那是一座比瓜州、比鳴沙城大上很多很多倍的城池，天下間有數！如果他要去長安的話，妹妹必然要帶上。
如果長安不歡迎他們，那時候還能再回到瓜州城嗎？這個問題的答案裴寂并不知道。
關鍵的一點是：
“你想去長安嗎，夭夭？”裴寂認為作為家人，他此時需要夭夭給自己一個答案——出于信任。
如果夭夭搖頭拒絕，他自然是不會去的，他愿意為夭夭老死在這里。
瓜州城的生活算不上富足，但他自信能帶著妹妹繼續扎根在這里，或許某一天老去后可以看著她安然長大。
長安不一樣，它有嬴秦皇室，有參合學宮，有明宗高僧也有道殿眾人，混雜了天底下幾乎所有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就有恩怨。人一旦多起來，就會有沖突有爭斗，無論如何都跑不脫！他帶著夭夭從朝歌城的泥沼里幸運存活了下來，現在又要跳進另一個更大的泥潭？
他只需要一個理由讓自己堅定下來。
夭夭搖了搖頭，有些無語地看了裴寂一眼，而后起身，坐在凳子上，撿起筷子自顧自地吃起了那條魚來。
看都沒有看裴寂一眼。
似乎是嫌棄那東西礙事，夭夭用筷子將它從肉塊里挑揀了一下，像往常扔魚刺一般扔下了桌。
那書帛在地上叮鈴哐啷地彈跳了幾下，骨碌碌地滾動到了裴寂腳邊，被他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按住。
夭夭什么都知道，但是她不能講。
裴寂只覺得羞得面紅耳赤——是啊，多矯情可笑！妹妹見識過他看著呼延小蠻凌空虛渡的模樣。
他是想要修煉的。
軍中的法子不行？試試參合學宮的不就得了！
他顫抖著將那書簡握在手掌之中，掌心汗水滾燙，喉嚨不停滾動間干澀如同火燎，讓他如坐針氈！
解開那系在外面的火紅色繩帶，晃悠悠地打開之后，映入眼簾的就是九個秦篆大字：
“天地勿用，唯自師而已。此乃，無用師卷。”
忍住激動，裴寂重重按住卷頭，將那部書卷徹底打開。
一瞬間！
激動的心情頓時冷卻，表情徹底僵在了臉上，而后如喪考妣。
胡楊渡，渡了一趟又一趟的貨物，卻不知道能不能渡人否？
…………
呼延小蠻和綴玉故意出門慢慢逛了一圈后，差不多是大半個時辰以后了。
“就這？”
呼延小蠻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無語地扶住了額頭。那書卷在她右手指尖上轉了個圈，被她拋給了綴玉。
綴玉聳了聳肩，眼睛在展開的卷軸間來回看了好幾遍，而后懷疑地看向裴寂兄妹：
“怎么是張白卷軸？夭夭施主沒有弄錯嗎？”
裴寂有苦難言，正一臉郁悶地埋頭苦干，跟桌子上骨肉所剩無幾的魚頭拼命，夭夭站在一旁無語望蒼天。
“那叫黃楊公的老頭子是不是在耍你啊？”呼延小蠻忍不住詢問道：“那人莫不是個騙子？裴寂你也說他算是為老不尊了，現在加個滿嘴謊話也不出意料。”
“但裴寂施主那枚六分半令又的確是真的，奇也怪哉……”
綴玉將那卷軸緩緩卷起交還到夭夭手里，這會兒的裴寂怕是沒有心情理這個了。
“嗨！要修行又不一定非要依靠這個！”呼延小蠻大氣地一揮手，對著裴寂擠了擠眼睛：
“去長安，到時候長安郊外桃山上群賢畢至，曲水流觴桃花飲酒之后，有六分半令的都可以到學宮的天涯海閣里走一走。”
“到時候還有機會啦！”
呼延小蠻走到裴寂身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差點讓他噎住。
夭夭嗔怪地看了一眼呼延小蠻，連忙幫自家哥哥遞上一碗溫水，心道：有她這樣勸人的嘛。
“嘿嘿，你們兄妹倆感情真好。我哥哥就只會揍我……”呼延小蠻連忙抽科打諢地扯開話題。
熟悉了之后，這姑娘居然顯得很是嬌憨，平日里一貫大大咧咧，有種能讓人莫名開懷的魅力在。
“貴兄缺席了桃花飲酒三年，卻也不知道如今是何等高絕的境界了？”綴玉也是有感而發，有種相見恨晚的感慨。
“哼哼！他的境界我是不知道，但本姑娘如今已經是立命！綴玉你等著被我追上吧！”
呼延小蠻得意地跳到眾人中央。
“當真？”這倒是出乎綴玉的預料，在府衙那邊養傷時，怎么不見呼延小蠻向他提說呢？
“小蠻施主受傷之后發燒，莫不是就是因為立命？”綴玉有些恍然大悟。
立命之境，個人入道所學不同，表現在外的破境形式和感覺都有不同，卻也算不上奇怪。
天地鐘意修行之人，所以大道萬萬千千，個個沿途風景絕不雷同，所謂：天生萬物，各有其華就是了。
“等著看吧，到時候我呼延小蠻肯定是天涯海閣座中客！”
“座中客，幫夭夭收拾一下，小僧要做晚課了。”綴玉著重在前面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讓呼延小蠻恨得牙癢癢。
“等著吧，早晚揍你一頓！”
呼延小蠻對著綴玉揚了揚拳頭，一對虎牙在嘴角微微外露，一副“我不好惹”的模樣。
裴寂放下碗筷，輕聲笑了出來：有朋友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收起來吧裴寂施主。”
綴玉抬了抬頭，示意夭夭將那卷軸遞給裴寂：“小僧有預感，這個東西你會用的上的。”
裴寂微微點頭，伸手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