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推開江浪到達目的地時,船老大站在船頭依依送別,對嬴殊和裴寂很是有些戀戀不舍。
裴寂發誓這輩子從沒見過那么愛吃魚的人。
船老大隨船釣上來的江鯉,幾乎全部進了嬴殊和裴寂的肚子里。
原本已經將隨船菜吃得十分麻木的船老大,只能很遺憾但滿心歡喜地去吃自家準備的瓜果蔬菜,口味難得變清淡了很多,然后痛并快樂著地掙著裴寂的銀子。
有嬴殊這位饕鬄食客在船上,很難不掙錢。
不過短短幾日,船老大已經用盡了自己珍藏的北菜菜式,開始翻起了南菜的菜譜。
嬴殊的口味,也迅速地變得更加寬闊且無所不包,從一般嬴秦人偏愛的重油重鹽,開始慢慢走向酸甜口輕。
“看看,離開了這么老遠,船家還在那里跟咱們招手作別呢?!?
抬腿落在緊實厚重的土地上,裴寂那因為隨著船只來回搖動已經有了些慣性的雙腿立時有點打晃。
“人家的菜的確做的很是不錯,價格也很是值得哇?!辟饣仡^看了一眼碼頭的方向,也向那里用力揮了揮手作為回應,也不管對方是否能夠看得見。
嬴殊他并不顯得暈船。
沒錯,假若從作為一個嬴秦人的方面來講,在暈船這一事項上,裴寂或許可能會比嬴殊更像一位嬴秦人。
他們落地的地方,叫做華洲。
華洲城位于九曲黃泉的第四道拐拐上,位置看上去很妙。
黃泉大江在這里斜斜地一直向著東北方向奔流而去,在它前行的路上會路過洛邑,然后會在那里出現城上黃泉的奇景。
和裴寂嬴殊遺憾地并不同路。
“話說,船老大告訴我,在南邊琳瑯京旁的杭愛山下,有片湖叫西山湖,那里有道名菜叫做西湖醋魚,聽說在傳言中很是好吃哎……”
“可惜,他不懂得怎么做。”嬴殊感覺很是遺憾。
裴寂現在聽到這個“魚”字,胃里就會條件反射地微微抽搐一下。
“咱們換點別的吃食好不好不?我好像聽別人說過,華洲城這里的石子饃饃配上北漠來的黑羊肉湯很是鮮香無比哦?!迸峒艊L試著去引開分散嬴殊對魚的執著注意。
“哦?當真嗎?”
“走吧走吧,帶你去吃?!?
“哈!你說的哈,君子所言,出口就不許后悔!走走走……”嬴殊立刻極為利索地跳到裴寂身后,開始推著有些想吐的裴寂往前走:
“前面帶路,快點快點!”
“額……”
…………
因為已經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極為接近長安,華洲城顯得很是繁華興盛。
城里飯館林立,來來去去的行商和路人熙熙攘攘,叫賣聲不絕于耳,讓嬴殊幾乎要看花了眼。
陳摩訶很喜歡石子饃饃加黑羊肉湯的搭配。
華洲這里的好店家,家里一定有一筐洗的干干凈凈油光水滑的手指頭大小的石子在后廚常年備著。
他們做好的饃饃,也一定會用人臉大小的深肚海碗裝著,花紋一定要是雨后青花。
饃饃一定要被撕扯得大小一樣看不出差別,然后泡在燉煮得油光一片的白色骨頭湯里,再放上兩大片沒有任何腥膻味道的黑山羊肉,撒上提香的紅色細碎茱萸和碎末野蔥花。
一碗不夠,甚至可以再添上一碗。
濃香撲鼻,齒頰留香。
不僅能夠吃的飽,還能吃的好。
“店家,兩碗石子饃饃,要用你家最大的碗,羊肉一定要肥大!”
裴寂一邊掀開門簾矮著頭進門,對著一臉好奇地看著門口的老板奉上了自己的點餐要求,一邊努力地向后抵抗著嬴殊為了美食爆發出來的偉然巨力。
“不好吃我不會給錢噠。”
嬴殊的臉從裴寂身后忙不迭地側著伸出來,一雙綠色的眼睛里滿是期待。
“好嘞,兩碗石子饃饃,加量加肉!”
老板對著侍應小二吩咐好裴寂要的餐飯,而后滿臉堆笑:“請二位自己找個位子坐坐,茶水稍后就會奉上?!?
看了一眼正準備四下打量找位子的嬴殊和裴寂,陳摩訶笑著開口:
“相請不如偶遇,他們可以和我坐一桌?!?
在他身前,是一口已經被他吃掉了大半食物的海碗,真的比人臉還要大。
有很多時候,人與人真的會在不經意間不期而遇。
華洲城里有那么多的館子,裴寂只是隨便挑了一間看起來干凈整潔一點的小鋪,初衷只是安慰好饑腸轆轆的嬴殊殿下,卻想不到會迎面碰上陳摩訶。
鑒冰臺中央蘇渠帥陳摩訶!
他將右手慢慢放到身后,而后狠狠地攥緊,連指甲嵌入手心之內都猶自渾然不覺。
“哦?幾位認識的話,那可是太過美妙了?!?
店家連忙拿起抹布,引著半只腳跨進門檻的裴寂和嬴殊往陳摩訶身前的桌子前走:
“這天下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很多人一輩子都不一定出一趟遠門,又有些老朋友呢一個住在天南一個住在極北,可能一生都遇不到一起?!?
“幾位彼此相識又能在小店再次相遇,真的是令小人感到無比自豪,敝店蓬蓽生輝啦!”
店家發揮著嬴秦人獨有的健談,開始笑呵呵地請著臉色變得很難看的裴寂和嬴殊一左一右地坐在陳摩訶身邊。
“為了慶祝諸位相遇,小店免費為各位送上南山茶一壺,請稍候。”店家完美地完成了自己應該盡的義務,笑著退了下去。
不愧是大城里的大掌柜,熱情洋溢之余又做得無可指摘,很能生出些令人如沐春風的好感來。
裴寂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陳渠首是在這里故意等著我們的嗎?”裴寂率先出聲,以免換了一個人的嬴殊因為認不得對方而露怯。
“不,我在吃飯?!?
陳摩訶低頭埋在海碗里,美美地深吸了一口香辣的湯汁,入口麥類那經過碾磨和晾曬的獨有清香味,讓他很是沉醉其中。
長安雖然也有這些可以買,賣相或許會更加好看。但陳摩訶覺得那真的缺點東西,吃起來不會那樣的香甜。
“您是一個人來的?”
裴寂并不相信陳摩訶的話,但用著說著家常似的口吻,那種彼此相識的感覺在老板眼里確實不是假裝,讓他很是心安地又送上了一壺茶水。
“沾你們的光,這茶不錯?!?
陳摩訶自顧自地將店主貼心準備的三個杯子一一放好,然后將碧綠色的茶水均勻地倒進盅子里,很是放松地一口飲盡了他眼前屬于自己的份額,而后滿足地打了個嗝。
他的氣勢雖然并不鋒芒畢露,但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掌控了全場。
拜熱心店家所賜,裴寂有些話就沒辦法繼續問出口,整個人都是閉口不言地保持一陣沉默,氣氛有些冷了下來。
“既然是吃飯,那我問你,這家店的飯菜真的很好吃嗎?”
嬴殊卻沒有那種顧忌,笑著對著陳摩訶問了一個讓他有些想要繼續沉默下去的問題:
“嗯……屬下覺得這家還不錯。”
陳摩訶還是如實回答,以一個食客的身份回答了嬴殊提出的問題。
“那就好,我和裴寂有些餓了,您應該還能等下去吧?”嬴殊用一雙碧綠色的眸子直視著陳摩訶。
“屬下本來就是如此想法,當然可以按照殿下您的意思來?!?
于是,嬴殊真的開始和陳摩訶聊起了家常來——他的問題很奇怪,但都不外乎于吃的。
“西湖醋魚真的很好吃嗎?”
“你覺得長安里好吃的有哪些呢?”
……
嬴殊和陳摩訶開始一問一答,雖然多數的時候只是嬴殊在問。
裴寂無奈苦笑,只覺得嘴里苦澀無比,他當然看出來嬴殊在故意打破陳摩訶對自己兩人氣勢上的壓制。
在這個上面,嬴殊小勝一籌。
但陳摩訶那種淡然自若,又讓裴寂心里認定了對方必然來者不善。
在這個方面,卻是裴寂和嬴殊輸了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