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的“我的朋友胡適之”,被不少同時代人引為知己,同時胡適自己也真是助人為樂地廣結善緣,但至今還不見一部全面述說胡適“朋友圈”的專書。如果有這么一部專書,《胡適與陶孟和一家》該是書中一個章節。
與魯迅同為紹興人的陶孟和生于一八八七年,比魯迅還小六歲,是英國倫敦大學經濟政治學院經濟博士,歷任北京大學教授、文學院院長、教務長,曾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等職。他一直留在中國大陸工作,直至一九六〇年去世。陶孟和的夫人沈性仁,嘉興人,發表過小說,有英文譯著出版,她比丈夫小八歲。陶孟和與沈性仁的長女乳名小芳,一九一八年出生。
胡適與陶孟和的結識早于一九一九年。一九七九年六月由中華書局印行的三卷本《胡適來往書信選》收錄的陶孟和寫給胡適的書信就有十多封,最早的一封一九一九年三月十六日寫于日本,最晚的寫于一九二七年。從這十多封書信看,陶孟和與胡適書信來往雙方所談大都是“公共事務”上的,沒有雞零狗碎的世俗瑣事。比如頭一封信,就向胡適通報《新青年》在國內的上海、在國外的日本受到的歡迎實況:在滬時,遇到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總經理陳光甫,他“極為稱贊,以為《新青年》將有極大勢力于吾國之思想,謂每期必讀,并力為鼓吹云”;“昨在東京”又遇“在陸軍大學”的“革命偉人之一”王勇公君,他“亦盛贊吾人之《新青年》,嘗勸其同學購讀,并謂中國惟此雜志為有精神”,又遇“小偉人之一”湘人石醉六“亦贊美《新青年》”。陶孟和一九二〇年十二月十四日回復胡適說“《儒林外史》收到”,可見胡適對友人的實際幫助。一九二六年陶孟和有一封寫給胡適的信中談及對《東方民族改造論》這部書的看法,認為除“論優生學五章系譯述的以外,其余諸章都是武斷的,概括的,極不科學的”,因為“著者沒有設法證明他的題目,只不過看了現在中國的情形,模仿優生學的議論,高唱種族滅亡危險罷了”,判定“這實在是一本極幼稚的書”。還對胡適講“原書仍存此處,用時及時奉上”。不得不承認,胡適的“朋友圈”大多是陶孟和這類雅士,所謂“往來無白丁”也。沒有見到陶孟和的夫人沈性仁與胡適的來往通信,瀏覽胡適的日記,發現有不少關于沈性仁的內容。如胡適一九二一年五月八日的日記:“校讀沈性仁女士譯的德林克沃特的《亞伯拉罕·林肯》第一幕及第六幕,為加一長注。”次日胡適去清華演講,下午五點半才乘火車離清華,但回家之后仍“校讀《林肯》第二幕,改正甚多”。沈性仁的這本譯著,在出版前得到胡適的修訂,實在是譯者之福和讀者之福了,不知沈性仁在這本譯著的譯者序跋類文字中有無具體說明。
在二〇一三年三月中華書局印行的《樸廬藏珍》讀到胡適一九二九年三月二日寫給“小芳”的書信。這個“小芳”,在徐志摩書信中也出現過,就是徐志摩操辦他與陸小曼婚禮時急著提前邀約來陪“小琴、篤兒們”玩耍的那個“小芳”。“小琴、篤兒們”是陸小曼的侄女侄兒等。“小芳”即陶孟和與沈性仁的長女陶維正,乳名“小芳”源自沈性仁的本名“沈景芳”。
胡適寫給小芳的信是手跡,很爽眼的豎寫無格小箋上六行文字,開頭就是“小芳:我到家了,家里的人都想念你”,接下來是對不滿十歲的小女孩的關懷:“你是很好的孩子,不怕沒有進步,但不可太用功。要多走路,多玩玩,身體好,進步更快。你有空時,望寫信給我,隨便你說什么,我都愛看。”最后是“請你代我問爹爹媽媽的好,并問妹妹弟弟的好”。這時陶孟和夫婦已有三個孩子,老大是長女陶維正、老二是次女陶維大、老三是幼子陶渝生。
胡適給陶維正即“小芳”的書信有準確的年月日寫作時間,一查他的日記,他這年一月十九日到北京,在北京住了三十六天,“在叔永家住了三星期,在在君家住兩星期,天天受許多朋友的優待,吃了一百幾十頓酒飯,見了無數熟人”。這一年,胡適三十八歲,正是一個男人最好的時光,胡適是不少人的朋友,不少人也是胡適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