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一個人從空空蕩蕩的寢室大通鋪上起床。

一個人洗漱。

一個人走進學堂坐下。

但他并不覺得孤單。

怎么會孤單呢。

為圣之路就在眼前。

他已經將先生所教之十六字祭文完全掌握，耳側時時可以聽到瘞神低語，人雖在斗室，卻宛如萬眾相隨，怎么會有孤單之感。

至于月余之前，與他同室學習的同學們，對燕來說，已完全成為過去，仿佛是過去的一生般悠遠，根本無從記憶。

所以，當燕看到課堂中那個位置上跪坐的人后。

燕恍惚了一下。

好不容易才從記憶中將這張臉找出來，但他……不是已經被獻祭給瘞神了么？

即便如此，驚悚之感卻也不是十分嚴重。

恍恍惚惚的，燕與世界都仿佛隔著一重紗，而更加真切的，是眼前近在咫尺、又無所不在的瘞神。

……

張四皓瞧著燕走進來。

就確定肉胎祭文的確學不得。

之前看陽虎和屠的腳底板上，都連著肉絲一樣的組織，與大地相接，那還比較隱晦，而到了此刻的燕身上，他渾身上下都有肉組織連著地面。

現在的燕，就像是一株肉植物，體外生著無數肉須子，每根肉須子都接著大地，倒是一張宜男宜女的漂亮面孔還裸露在外，讓張四皓能夠辨認出他是誰。

這就是成圣？

這才是獻祭吧？

張四皓浮出這個念頭。

然后，腳步聲響，陽虎來了。

干瘦的陽虎，持著戒尺來到學堂，望見張四皓時，目光一掃即過，絲毫沒有驚訝之感，這不禁讓張四皓感覺驚奇，暫時忘了心頭憤怒，他猜對了，陽虎與屠一樣，也是一具空殼？

“你通神祭文已成，今天亦是正時，我便助你登階為圣……”

陽虎開口說話了，講話對象還是燕。

咳！

張四皓咳嗽了一聲，示意陽虎注意一下他。

“噤聲！”

陽虎沖張四皓瞪眼睛，又拿戒尺連敲三下，按照以往，這是叫屠過來清理不聽話的學生了。

啪！

張四皓往陽虎面前扔了一樣東西。

那東西骨碌碌滾過去，滾到陽虎面前而停，一雙牛眼般的雙目盯著陽虎，正是屠的腦袋。

陽虎雖是低頭瞧了一眼，但仍然未做反應，敲擊戒尺而屠未至，似是設定的程序出了BUG，卻也自有冗余之量來解決。

于是陽虎便不理張四皓了。

“……這《道四十》便是瘞神祭文，你可持之，宣讀之，瘞神自至?！?

陽虎拿出《道四十》，張四皓站起來伸手去奪，但張四皓伸手，陽虎便躲，明明一眼都沒看張四皓，張四皓卻拿不到這關鍵性祭文。

奪了幾下，張四皓耐心沒了。

我弄死你！

啪！

陽虎低頭，就瞧見自己胸口一把黑鐵菜刀，砍在衣服表層，卻被眾多文字擋住，正是陽虎身為千字正儒的護體字魂。

這一刀，斬碎了數字，剩下的字卻像是消滅人體入侵細菌和病毒的白細胞一樣涌上來，填補空缺，抵擋刀鋒。

啪！陽虎揮手回擊，戒尺橫輪而至，一下敲在張四皓肩膀上，噼啪一聲，張四皓肩胛骨被敲折下沉。

張四皓咬牙繼續猛砍陽虎，陽虎則拿著戒尺像是扇耳光一樣猛扇張四皓。

啪啪啪啪啪！

戰斗之激烈和電捕蚊器在草叢中滅蚊子一樣熱鬧。

沒到一分鐘張四皓就撐不住了，他一刀能砍碎陽虎身上兩三個字魂，這得砍五百多刀才能砍到陽虎本體，且不說這柄刀的鋒銳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就說他也撐不到啊，他快被打死了。

張四皓在尺風暴雨中撤步后退。

陽虎則進步開追。

張四皓方才心中的火氣被這一頓打消了不少，腦子也回來了，明白面對陽虎這樣的千字正儒，即使只剩下軀殼，硬沖也不明智，便一邊躲一邊想辦法，小小學堂，被他們一追一逃攪了個人揚馬翻。

陽虎揮舞著戒尺見幾拆幾見桌碎桌，張四皓被追得無處可逃，見燕呆站在那，宛如一株大樹，他就開始繞著燕跑。

對于這個唯一得意弟子，陽虎果然不打，也跟著張四皓繞著跑。

雙方一追一逃，似是陷入了死循環，直到一個聲音忽得出現。

“厵朤爨虋齉纞飍靐……”

這聲音像是一根繩子，猛得套上了張四皓的喉嚨，他驚訝止步，轉頭就見燕不知什么時候已然手持那本《道四十》，祭文正是自他口中念出。

這就能念了？

不用半米鐵針穿屁股？

鐵針起的是與肉胎祭文同樣作用對吧？

張四皓停止，本該受到陽虎的攻擊，但陽虎也停步了，祭文一旦開念，他就像是最虔誠的信徒那樣，停步，低首，肅立。

像是更高級的應用程序取代了低權限的。

哪怕是被砍脖子也沒反應。

剁剁剁剁剁……

張四皓趁這個機會，忍著讓他汗毛直豎的祭文之聲，開始用黑鐵菜刀砍陽虎的脖子，一刀砍碎兩三個字魂，不多，只需要五百刀就夠了。

另外砍著砍著張四皓砍出心得，耳側辯機祭文開始聆聽陽虎護體字魂的弱點，由此一刀下去，甚至能砍碎雙倍字魂，但辨機祭文也聽到了很多不該聽的聲音……

那聲音悠遠而蒼涼，宛如來自宇宙洪荒，則由無數血脈相承的人族先輩匯聚而成，是所有人族生靈歸處，帶有無窮磁力一樣吸引著張四皓的精神，張四皓內心涌出無法遏制的悲傷，因為他看到了無數黑白色先人亡靈站在他面前……

張四皓！

張四皓！

等張四皓意識到有人在叫他，轉頭一看，就見人潮洶涌的黑白色亡魂大海中，一抹嬌艷的紅格外吸引注意力，那是盈。

已經被陽虎命令屠殺掉甚至吃掉的盈。

所以張四皓要砍掉屠的頭，要再砍掉陽虎的腦袋。

雖然你沒死。但你已經死了。盈，對不起，我沒實現帶你出去的諾言。張四皓望著盈開始淚流滿面，那悲傷如海之深如山之高，徹底淹沒了他。

殺了陽虎！

替我報仇??！

盈無聲吶喊，她張嘴，沒有聲音發出，但她要說的話，是直接響徹在張四皓腦中的。

因為盈的提醒，張四皓猛得一醒，他意識到，自己是被瘞神蠱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