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柴油的腐臭混著山胡椒的氣息涌進鼻腔時，小志的鎖骨突然刺痛起來。母親說那是山神在遷徙者身上烙的印，要等新居地的土地公點頭才會消散。

七月的蟬鳴被重型卡車碾成金屬碎屑，父親用麻繩捆扎鐵箱的指節泛著青白。后視鏡里，祖宅的瓦當正一片片剝落，露出檐角褪色的雷公木雕。母親塞來的腌筍陶罐滲著水珠，在少年校服前襟暈開暗綠色圖騰——像極了昨夜夢里，那個在山壁上用血爪印畫符咒的老人。

“新學校有冷氣機房。“父親踹響野狼125的油門，排氣管驚飛一群暗藍蝶，“學編程，比看神棍畫符強。“

當第99只青斑蝶撞碎在擋風鏡時，銀灰色的煉金獸從霧中顯形。廠房外墻的銹跡宛如符咒，蒸汽管道在天際扭結成囚龍樁。

二

租屋處的門檻下埋著斷劍，劍柄褪色的朱砂寫著“丁卯鎮煞“。搬家第三夜，母親淘米時摸到七枚裹著尸蠟的銅錢，北斗陣中心擺著干枯的穿山甲爪尖。

“城里人凈搞些陰邪玩意。“父親擰著漏水的水龍頭，扳手敲擊聲驚飛梁上白蟻。

小志蹲在野桑樹下看兵蟻列陣。透明的蟬翼在夕照下折射出地下河脈絡，他突然發現蟻群避讓的土堆下埋著森森白骨——不是獸骨，是半截嵌著銀鐲的人類小臂。

三

子時的梆子聲漏進窗欞時，小志聽見地底傳來掘金聲。

月光將報紙糊的窗戶剪成招魂幡，桃木符上的金漆咒文正在龜裂。第三聲鑿擊響起時，他看見床底浮出兩盞青磷燈。

那生物的鱗片泛著墓磚的冷光，前爪彎鉤沾著新鮮朱砂。當它轉身時，小志看清鱗甲間隙卡著的銅錢——正是母親在米缸發現的那種“光緒通寶“。

玻璃爆裂聲與警報同時炸響。濃煙從冷卻塔騰起，在空中凝成三趾巨爪的形狀。

四

晨露未晞，小志在排水溝找到帶血的鱗甲。墻面的抓痕組成一幅活地圖：蒸汽管道與地下河交匯處，用獸爪標著血紅的“鎮“字。

“這是地龍翻身的前兆。“賣麥芽糖的獨眼阿公掀開玻璃柜，糖畫里凍著蜈蚣形狀的琥珀，“三十年前建廠打地基，挖出三具穿山甲尸首圍成的七星陣。“

老人缺指的右手突然扣住小志手腕：“知道冷卻塔為什么朝西偏三度？當年道士用童男童女......“

防空警報般的汽笛聲淹沒了后半句。小志看見維修工從爆裂的管道里拽出大把灰毛——每根毛發末端都墜著干涸的胎盤。

五

父親帶回的檢修報告夾著詭異照片：管道內壁布滿爪印，排列方式竟與銅錢背面的“壽“字暗合。小志藏起鱗片時，發現年輪狀紋路里嵌著極小的人牙。

月夜循著腥味來到排水溝，新補的水泥縫里滲出黑血。手電光掃過腐葉堆時，千萬條蜈蚣同時仰起頭，觸須指向祖墳方向。它們背甲上的白斑連成一線，正是地理課本上的北回歸線。

六

回山取冬衣那日，小志發現祖墳的雷擊木界樁被調換了方向。枯萎的柿樹林里，爺爺的煙鍋點亮滿地人形樹瘤：“地氣被借走了，那些鐵獸在吸龍脈的精血。“

槐樹下的盜洞涌出腥風，洞壁黏液映出七張模糊人臉。當小志伸手觸碰時，遠處松林突然飄起青熒燈籠——分明是七頂民國樣式的瓜皮帽。

七

數學課粉筆灰落成卦象時，小志發現地方志里的蠹蟲只啃食特定名字。書頁夾著的朱砂碎屑，竟與銅錢上的尸蠟成分相同。

放課途中跌倒，掌心傷口沾到的紅土里混著首烏根須。霧中傳來藥鋤破土聲，張伯的咳嗽帶著地底回音：“陳永壽當年挖到的根本不是藥材......“

八

蟻群每天申時在院墻搭橋，紅線標記的地下網絡與工廠藍圖紙重合。白露那日挖出的十六兩老秤，砣底篆文滲出鮮血。當月光裹住小志四肢，他看見地底游蕩的礦工魂靈——那些民國短褂的背上都烙著數字編號。

九

霜降大霧中，小志看見冷卻塔上攀著鱗爪人面的怪物。斷裂的民國磚銘刻著“陳記營造“，磚縫里的首烏種子已長出嬰孩手指。

“當年施工隊借了三十六童男鎮煞。“張伯的藥鋤滴落黑色黏液，“現在它們要回來換骨了......“

十

地裂時的轟鳴像萬千冤魂齊誦往生咒。裂縫中涌出的甲蟲背上刻著工號，蜈蚣軍團抬著腐爛的童尸向工廠行進。在最后的微光里，小志看見陳永壽的骷髏手持羅盤，天池指針正指向自己刺痛的鎖骨。

十一

三年后地質剖面層上，不同年代的爪痕組成往生咒。當小志將鱗片放回巖縫時，混凝土里傳出銀鐲碰撞聲——那只缺爪的穿山甲背上，正馱著縮小成巴掌大小的冷卻塔模型。

“每個新地基都踩著舊魂魄。“教授的榔頭敲出空洞回響，“但下一次地震時......“

余震突然襲來，考察隊沒人注意到，小志的鎖骨上浮現出完整的七星陣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