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終究維持住了,彼此間還算友好。
比如說,大家最后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
張遼與臧霸沒有站起身掀桌子,高順也沒有暴跳如雷的指責,尾敦咳了咳嗓子就沒了動靜,像是在告訴眾人——
俺現在不渴。
只是……
高順心痛,陷入沉默。
張遼心虛,只能沉默。
臧霸心驚,嚇得沉默。
尾敦看看主公的后腦勺,也選擇了沉默。
倒是劉塵伸了個懶腰,見大家都看向自己,有些靦腆的表示自己腿麻,挪挪屁股就好。
“那個……你們繼續……”
屋內落針可聞,誰都沒有再開口。
劉塵見幾人如此,知道打是打不起來了,也算放下心。
有些話終究要說,他若一開始就點出來,高順與張遼兩人,說不得要大打出手。
劉塵花了如此多的口水,就是為了溫水煮青蛙,讓兩人有一個交流的機會。
只不過,這個機會還處在醞釀的最后一步,他們需要一點時間消化。
劉塵一下子變得無所事事起來,少年看向被尾敦砸在紅木桌上的水壺,細細打量,自顧自消磨時光。
漢代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茶用盛具,平日里招待客人所用的,就是這種名為“盤口”的矮胖容器,多為無柄,但頸部會帶有拿取或套繩之用的圓環。
桌上的這個盤口壺,比牛掌柜酒舍里的精美太多,可謂天差地別,外面鐫有不少精美紋路,栩栩如生,不過這會兒頸部以上被尾敦這不懂憐香惜玉的糙漢給剃了頭,只剩胖矮的下半部分。
劉塵感喟兩句,心里正念叨著尾敦牛逼,卻在他捧起壺腹的剎那,整個壺身碎裂分解,化為齏粉,只留下還算完整的底座。
“歪日……”
劉塵被嚇了一跳。
張遼和臧霸見狀亦是駭然,這是用內勁震碎的,黑臉大漢的可怕程度在兩人心中再次拔高。
劉塵三流高手都算不上,看不出這里面的門道,但也足夠驚訝,口中又牛逼了幾句,便拿起底座研究起來。
這么精美的漢代瓷器,作為古董應該很值錢吧?
劉塵腦洞大開。
要不搞幾個埋起來,說不定哪天又回去了,自己就帶著美女同學和大佬導師跑來挖掘,也牛逼一下。
最好讓人在上面刻上“劉塵帥逼”幾個字,流傳千古。
嘖嘖……
想到這,劉塵內心竟有些火熱。
好在他表情管理還不錯,胡思亂想的時候,眾人只以為這位寒磣的公子哥在睹物思人。
時間就這樣又過了會。
良久,高順到底是對溫侯感情最深的舊將,他抑制著內心憤慨,率先對張遼兩人質問道:“文遠,宣高,你二人真欲投曹?”
“投個屁!”
臧霸一聽,毫無畏懼地對上高順目光,感憤道:“曹操一贅閹遺丑之人,殘暴無德,我恨不得親手斬之,豈會奔投于他?”
高順又看向張遼。
張遼知道到了不得不站隊的時候,好在此刻的他,心里想法終于有了些變化,起身對高順作揖,慚愧道:
“數日前,溫侯身死,魯郡危在旦夕,魯地軍士百姓皆翹首以盼,希望我能破除困局,但曹軍氣盛,有席卷徐州之勢,哪能說破就破?某走投無路,確實想過投曹。得虧今日見到劉公子,得公子訓喻,又有宣高早前勸誡,已沒了降曹的想法。”
張遼臉露愧色。
高順聽張遼這么說,頓時消去大半怨氣,又聽張遼自責道:“某先前差點釀成大禍,實在羞愧,愧于溫侯與高兄!但想起這幾年,魯地百姓對我亦是不離不棄,便覺問心有愧。唉……”
高順上前握住張遼的手,嘆惜道:“我與文遠共事多年,當知文遠絕非貪生怕死之人,投曹之念必有緣由。今日我主劉塵在此,就是為救文遠于水火之中,還請文遠與我相向而行,同心協力,血刃曹賊于刀下。”
張遼看向劉塵,面有難色。
高順的意思是希望他入伙,但張遼還在糾結劉塵手上沒兵馬。
他被迫投敵就是因為勢單力薄,假如新主公還要靠他手上的人手,實在讓他難以下定決心。
于張遼而言,擇主是件極為嚴肅的事,一旦選擇,除非主公身死,否則他不愿換主。
所幸高順似乎看出了張遼的想法,勸道:
“我主如今雖兵微力窮,但僅在一時,他乃漢室皇族宗親,只要振臂一呼,投者定然無數。昔日劉玄德乃一販屨織席之庶民,卻以宗親之名而統徐州,玄德公可成事,我主焉有不成之理?幽州之地太尉劉虞余威猶在,何愁無根基?”
張遼聽了高順的話,又見高順一臉期盼地看著他,不禁陷入深思。
世間之事未有定數,想到自己跟隨的主公眾多,雖各個都有滔天權勢,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半路而殞,讓人唏噓。
這位劉公子既是漢室皇族,身邊又有黑臉大漢為將,想來亦有天佑。
如今既然有高孝父相伴,何不賭一場?
思及此,高順終于下定決心,他對劉塵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請主公救我!救魯郡百姓!”
高順聞言,哈哈大笑,甚是歡喜。
一旁的臧霸見好友如此,張張嘴想要說點什么,但最后還是選擇沉默。
另一邊。
自高順開口起,劉塵就沒心思觀賞那破水壺殘片了,心思全放在幾人身上。
兩人文縐縐言談半天,劉塵真懷疑他們是文臣而非武將。
這時聽張遼表態,劉塵立馬扔了手上瓷片,起身扶住張遼,激動道:“將軍無須多禮!”
張遼跪求道:“還請主公救救魯地的百姓!”
劉塵扶起張遼,“欲救百姓,此事倒也簡單,只是……會讓將軍失了棲身之地。”
“何意?”
張遼疑惑。
劉塵嘆惜,細說道:“魯郡所處深陷兗州腹地,靠近曹操大本營,將軍想要依武拒曹,我們的兵力遠遠不夠,所以……”
劉塵讓張遼坐下,“魯郡只能降曹!”
“什么?”
剛坐下的張遼又站起來,瞪大雙眼。
卻見劉塵繼續道:“將軍莫急,聽我說完。正是因為如此,魯郡投降后,曹操才不會大肆屠戮,其一是因為魯地兵少,構不成威脅,其二,假若投降,曹操的軍馬很快就可以控制住,根本無需屠戮來立威。”
“當然,軍民有別,百姓降曹可不死,將軍投降又是另一個說法了!”
劉塵這時候,還不忘給張遼溫習下舊知識——投曹必死!
他感慨道:“你的三百嫡系兵馬,很大可能會被曹操屠戮一空,甚至那不足千人的守軍,都有掉腦袋的風險,戰爭就是這么殘酷,將軍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張遼認同地點點頭,他既已認主,這時候全然沒了之前的雜念,認真道:“如何才能保住軍隊。”
“離開!”
劉塵凝眸看向張遼,青澀的臉上浮現出強大的自信,“離開魯郡,離開徐州,隨我北上,建功立業!”
劉塵終于說出了自己最想對張遼說的話。
“張遼必定追隨主公左右!”
張遼被少年的氣勢所感染,更被他的魄力所折服,心生向往,但猶有擔心地問道:“主公如何擺脫追兵?”
“這個……”
劉塵悵惋地看向臧霸。
“真欲救人,還需臧將軍相助,就是不知臧將軍愿不愿幫你這位昔日同僚……”
臧霸本來在旁邊當吃瓜群眾,還在為自己能隨意聽取別人的軍事機密而竊竊偷喜,卻不料劉塵話鋒一轉,將話題引到他身上。
他見四雙眼睛看過來,一臉茫然,“你們看我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