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死,則道不生。”平安坐在石臺上,本來望著清水那張滿是褶皺的臉,慢慢的低了下去:“師父以前也跟我說過,但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也很正常,因為這句話從來沒一人能給出個解釋。全是憑著自己的人生經歷慢慢感受的。就就像是你師父,我當初問他什么意思的時候,他跟我說......”
“我這三十來年,從出生時的無言對世界,到前十年以讀書開明心智,習世間禮法,尊兩親,愛親朋;后十年,發奮讀書,以求讀書得功名,為百姓謀求福祉。雖然多有落榜之時,一顆赤膽熱血心,愿做讀書莽撞人,仍不放棄;可到了最后十年,二十六得狀元之名,官居禮尚,可到頭來,卻因禮而受眾人非擠,落得個人仰馬翻,出走京城的下場。”
“雖被貶官,可心中志向仍在!可奈何天下之大,廟堂之遠,此為更甚。最后偶然的翻一道藏,見其一句‘神仙不死,信可得乎?’便一心專研道法,求長生,成仙之法,無心國事。了后辭官去,入得深山見仙人。”
茅屋里,清水看著青玄子站在草簾處,只見他掀起一邊,對著外面說道。
清水沉默不語,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但是他卻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云游的事情,于是便開口問道:“師兄在山中修道,修了幾年了?”
“三年。”他轉過身,疑惑的看著清水大道。
“修道三年,可有所想?修道三年,可見仙人?”清水繼續追問。
“三年來苦讀經書,雖有所得,可不曾見過仙人。”青玄子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下山,到外面去看看?”
清水的一番話讓他沉默良久。自他上山之后,每日里除了專研經書道法,就算同山下村民授課,解惑,還未曾想過要出去。
清水見他不說話,笑了一下:“師兄所謂之道是何物?所求長生與之仙人又是何物?師兄可曾想過?”
青玄子依舊沉默不語,他呆住了,這些東西是他上山之后從未想過的問題。道是何物?仙人又是何物?他忽然覺得兩樣東西變得極為陌生,就好像是第一次遇見和聽說它們。
“師兄既然未曾想過,那呆著豈不是固步自封,一葉障目嗎?”清水繼續追問,:“道從來不是某一樣東西。道經里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是道也。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謂萬物,是乃天地所包容一切。此皆為道也......”
暮靄沉沉,天色將晚,走馬觀山頂的石臺上,平安也是沉默不語。但他跟師父不同。他從出生開始,就跟著師父走了很遠的路,見過很多人,雖然那時候還小,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可隨著他跟著時光一起慢慢長大,以前不明白的也開始漸漸明悟。
就像那天他跟漁陽老祖對話里說的那樣:“師之意,子雖未明,但亦行之。”
他曾經不知道師父為什么如此執著于求長生之術,成仙之法,但聽完清水的述說似乎明白。
師父年輕時做官心有抱負,想要改變些什么,可是朝堂里,江湖外的爭斗已讓其磨滅了心神。而他入深山修道是為逃避官場上的相斗又或許只是為了圖一片清凈。直到他遇見了清水道長。
“既是云游,你想往何處去?”上元四十五年,仲夏初日,未時四刻。
青玄子一大早將包袱收拾好之后,先是跟另外兩位道長道別。因為遠游不方便帶那么些書籍,于是連同自己做的功課一并交給了他們。
明誨道長看著青玄子準備跟清水一同下山,到是滿臉欣慰,還囑咐他說:“云游乃是修道極為重要的一門修行。可見眾生,見天地萬物,能見盡天下。你一心求仙可東去蓬萊,此處離那仙山不遠。”
可一旁的長誨道人卻說:“誒!別聽著老頭子瞎說,你心性不明,幽怨在身,就算到了蓬萊,仙人豈會見他?我看,還是西去昆侖。這樣一路走下來,你的心性自然就會不同了。”
“你個死老子,總是跟我作對是吧。”明誨道長一把抓著長誨道長的頭發,明誨道長也不示弱,雙手扯著他的耳朵,弄得長誨直呼:“疼!疼!”
清水見兩人互掐起來想要去將兩人分開,同是道門弟子何必如此。
可青玄子卻將他拉住了,無奈的笑笑:“兩位道長一直如此。”
清水疑惑的看著青玄子,又看了看兩人,確實。
他們雖說互掐,但下手皆有分寸,不像世間市井里那般手無輕重。
就這樣兩人在在道長的互掐中走下山去,而今日偏偏是村民上山聽課的日子。村民們上山遇見兩人,見青玄子背著包袱,見其要走,紛紛鞠躬而言:“道長此去,何時再回來?”
“云游天下,求仙問道,不知。”青玄子對著村民說道。
“道長栽培,龍潭村村民沒齒難忘。如若遇著難事,隨時回來。”
村民這一句話讓清水微微皺眉。他本以為這些村民會求著讓青玄子留下,畢竟一個能同時教出狀元和探花之人可并非尋常。可他沒想到村民居然會讓他就這么走了。也不做任何挽留,只是說一句:“若有難事,隨時回來。”
可見青玄子在村民心中有著何種地位,幾乎、將近、已經將其對待親人那般。他忽然間有些反悔了。他后悔跟青玄子說那些話了。
青玄子道別村民,可村民卻將兩人送到了村子門口。他對著村民們行了番道禮,又鞠躬抱拳道:“青玄慚愧,受百家人之食,如今卻要走,還望百家人多多海涵。”
“道長才學過人。就算是天下有名的讀書人,也不敢斷言說能夠教出狀元來。可先生已然為我等教出了前一科舉之第一二。此舉已是無人能與之相比。現如今,六名書生早已入京,不見人還。此般時辰已是科考結束,想來定是入了殿試。先生之功,與三年百家人之食,百家人感激不盡。”
清水依舊呆呆的站在青玄子的身邊,看著眼前不知該用什么樣的言語來表達自己現在的心情。這是他幾次下山,幾次云游以來未曾見過的畫面。
一陣感言過后,青玄子對著他們揮手告別,轉身就要離去。可隨著兩人的腳步往前走去,村民也慢慢的跟在身后。
青玄子感受到了他們腳步,轉身對著他們喊道:“回去吧。我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清水看見在這條不算寬敞的路上,擁擠村民中有人在偷偷的擦著眼淚。其中還有個人從人群里擠了出去,往村里跑去。
村民們就這樣站在那里,也不動,也不說什么,青玄子也是就這樣看著他們,腦海中滿是有關于他們的回憶。
很快,那個村民跑了回來,他嘴里嚷嚷著,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了青玄子的面前。那是個少年,他也認識,名叫楊伯良,是那天他遇見的少年。
少年氣喘吁吁的看著青玄子,手里還拿著一個燈籠,他開口道:“道長,給。”
“這是什么?”青玄子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燈籠。那燈籠似宮狀,共六面,里面的燭火是燃著的。
燈籠上的每一個燈屏上有著人形剪影,剪影隨著燈屏的轉動而轉動。
轉動的燈屏將上面的剪影一一展現,上面畫的是一座竹山,在山的一側有著一個年輕的道士,他手里拿著一本書,正對著坐在他面前的一群人說著話。
“這是走馬燈。”楊伯良回答道。
“走馬燈?”青玄子接過燈籠,仔細打量著燈籠,那上面的剪影的隨著燈屏的轉動好似一幅畫緩緩展開。
“好,我收了下來,你們快回去。”青玄子對楊伯良說了一句,又對著村民喊道:“此去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如若是有機會再回來,那便是我沒能長生、老了。若那時你們還記我,便為我留個地方待我長眠之后,便住在哪!”
說完,青玄子拿著燈籠頭也不回的走了。清水看著落淚的村民,總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他不應該讓青玄子下山云游的。
可事到如今他也沒辦法了,只能對著村民行了道禮,轉身追了上去。
等他追上青玄子后,沉默了一會,看著問道:“既是云游,你想往何處去。”
青玄子想了想答道。“求仙問道,自是朝著有仙的地方去。”
清水問道:“蓬萊離此處最近,是要去蓬萊嗎?”
“長誨道長說了,我心性不明,不宜去蓬萊。”
“那你是要去.....”
“西去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