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汲城外，崔家山莊。
一隊護衛正舉著火把在莊園內巡邏。
許是這些年崔家承平日久的緣故，這些人的披掛穿戴算不得整齊，神色也并無戒備，斜挎著腰刀，邊走邊談笑。
如今雖已過了冬日，可夜里依舊寒氣逼人，兩旁樹上掛著白霜，如雪滿枝頭。眾人言語交談之間，飄蕩起一陣陣白氣。
“俺看大兄實在太過謹慎了些，在新汲城里，哪里還有人敢招惹咱們崔家？每日夜里還要巡邏，真是平白耽誤了大好時光。”
“兄長們也都知道，俺才剛娶了親，正準備忙碌幾日，爭取弄下個后代來。如今一到夜里就要來巡邏，回去才能親熱，辛苦的緊啊！”
開口的是個年輕人，十七八歲的年紀，嘴角帶著些青色的胡茬，名叫崔朗。
聽到他的言語，一行人轟然大笑。
都是些成了家的男子，此中辛苦他們自然也是感同身受，只不過這種事自家多半要憋在心里。
男人嘛，總是不能說不行的。
可旁人提起，他們自然是要狠狠嘲笑。
崔朗有些羞惱，回頭和當中幾人嬉鬧起來。
一個中年漢子上前幾步，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笑道：“阿朗，我知你新婚，如今猴急的很，恨不得整日和你那新婦膩在一起。咱們兄弟當年也是這般過來的嘛，這些俺們都懂。”
“不過有些事你要記住。”中年人語氣嚴肅了幾分，“沒有崔家，就沒有你我的今日。”
“咱們這般人，走在新汲城里，能被人高看幾分，不是你我的本事，而是人家看咱們是崔家出去的人。若是沒了崔家，你我這般人，與那些為了一口吃食，不得不賣身為奴的隴上農夫又有何區別？”
眾人聞言也是收斂起嬉笑之色，轉為一臉肅然。
他們這些人自小長在崔家，年歲稍大，即習練槍棒，待到成年，便要擔當起看家護院的職責。
一二人，可稱死士。千百人，即成私軍。
方才開口的中年漢子崔平便是如今崔家護衛的首領。
崔平并非崔家子，而是賜姓崔氏。一家幾代皆侍奉崔家，也為崔家而死。
如今他也深得崔家老莊主的信重。
當初也是崔老莊主力排眾議，這才讓他執掌了莊園護衛。
此人質樸持重，對那位放蕩形骸，為禍縣里的崔少莊主素來看不慣，還曾幾次勸諫，反倒是被崔洪呵斥。
正在此時，有個莊中仆人忽的跑了過來，喘息未定便急著開口，“大兄，少莊主回來了！如今正在外面叫門。”
眾人聞言，催促崔平前去迎接。畢竟以那位少莊主的性子，若是去的晚了，被其捉住由頭，說不得會如何整治他們。
崔平卻是皺了皺眉頭，并未挪動腳步，他沉聲道：“似乎有些不對。”
……
崔家山莊之外，崔少莊主正趴伏在他那匹花千金購得的幽州黑馬上。
崔耿在前為其牽馬，同時在嘴里大聲呼喝威脅著，要門口的守衛速速打開大門放少莊主進去，不然以少莊主的性子，若是等他醒來，定然有他們的好看。
崔平翻上墻頭，低頭朝外望去，見除崔耿兩人外，還有十余個騎士。
夜色濃重，哪怕極盡目力，卻也是看不真切。
“崔叔，少莊主出門時便是十余騎，如今人數對的上。再說在這新汲縣里，有誰敢動崔家少莊主，豈不是嫌棄命長？還是快些開門放他們進來吧。不然以少莊主的性子，到時只怕咱們吃罪不起。”
“還是有些不對。”崔平卻是又搖了搖頭，“如今夜間寒冷，以少莊主的跋扈性子，即便是吃醉了酒，也絕不會冒著夜色回來。此中多半有詐！”
門外，見良久沒有開門，隱藏在十余騎中的王略也猜出山莊里多半出了變故。
“必定是崔平阻攔！”崔耿低聲道，“此人與旁人不同，素來謹慎。”
王略也是皺了皺眉頭，不想事到如今，竟會遇到如此人物。
只差一步。
崔耿卻是低聲諂笑道：“王君無需擔憂，崔平雖有本事，可卻無甚用處。”
就在這雙方僵持之際，忽的有個老婦人在一眾人的簇擁之下自內院走到外院。
來人正是如今崔家的當家主母，也是門外那位崔少莊主的生母。
老婦人來到門前，看向身前行禮的崔平，冷聲問道：“為何不開門迎少莊主進來？”
崔平講出他的猜測，老婦人卻是一聲冷笑，“在這新汲城里，誰敢動我的孩兒？又能有什么詭計？”
“崔平，老婦知你與洪兒素來不睦，不過我夫向來信重于你，如今他外出未歸，將山莊交托給你，莫非如今你便要欺我孤兒寡母不成！”
老婦人言語凌厲，一番話說的崔平面紅耳赤，卻又反駁不得。
“既然無話可講，那便閃到一旁！”老婦人喝了一聲，指了指一旁的青年崔朗，“還不速速開門，將少莊主迎進來！”
崔平還想阻攔，卻被老婦人令人架到了一旁。他在山莊中雖有些威信，可這山莊，到底還是姓崔的。
能牢牢握住崔家后宅的大權，老婦人自然也是個聰明人。只不過她老年得子，對崔洪溺愛的很，若不是她如此嬌慣，崔少莊主也未必會像如今這般不成器。
隨著大門打開，與王略同行的那十余騎抓住機會，一馬當先，飛馬上前，砍翻數人，占住大門。
山莊內，老婦人到底是婦道人家，見異變突起，一時間慌了手腳。
一旁的崔平奮力掙開束縛，大聲呼喝著山莊里的護衛爭奪山莊大門。
一時之間，山莊的大門處，喊殺聲四起。
崔平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崔家莊中的護衛也不可謂不多。
只是這次要覆滅崔家的，卻并非一家一戶。
暗夜之中，有數不清的身影涌動而來。
大門處，城中各家豪強抽調出來的人手，如今被趙縣令收納下的縣卒，與崔家向來與仇怨的太平道教眾。
前赴后繼，舍生忘死。
出發之前，王略與趙縣令以及各家家主，對眾人已許下重利。
于這些人而言，這扇門后，只有四字。
功名利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