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門前喊殺震天,刀光與血光,在這個月色晦暗的夜里,卻是顯得越發明亮。
半個時辰之后,王仲等人終于攻破了崔家山莊的大門。
隨著大門被攻破,聯軍們在人數上的優勢展露無遺,剩下的崔家護衛即便是負偶頑抗,可也不過是待宰的羔羊而已,掀不起大的風浪了。
山莊內院,望著那些如狼似虎的闖入者,身為當家主母的老婦人早已亂了方寸,癱坐在地,低聲抽噎。
而那些原本護衛在婦人身邊的護衛們,也大多都已散去,各自去求出路。
樹倒猢猻散,生死之前,人情涼薄,展露無遺。
后院中更是一片大亂,女眷的叫嚷聲,孩童的哭喊聲,男子的叫罵聲,連成一片,此起彼伏。
聯軍還未入內,已是自行搶砸起來。
更是不知有何人點了把火,牽引鉤連,帶起一片火光。
唯有崔平,拼死從大門前殺了出來,如今正持刀護衛在老婦人身側。
這個中年漢子經歷了方才一番慘烈廝殺,如今已是身負重傷,身上血肉翻起,衣服上滿是血污。
此時前院的崔家護衛已是盡沒,聯軍們氣勢洶洶的闖入內院。
他們眼中所見,是后宅中如火龍般盤旋的火光,以及癱坐在階前的白發老婦,和那個持刀守在婦人身前,披頭散發,只剩下半條命,如惡鬼一般的崔平!
宛如人間煉獄。
見眾人闖入院中,原本半蹲在地的崔平踉蹌著站起身來,艱難的朝王略等人走去。
殺人放火這等惡事,飽讀圣賢書,品德孤高的趙縣君自然不會親自前來。如今他正在縣寺中為崔家寫悼文,想必定是文采華瞻。
王略被趙王兩位家主簇擁在中間,此時眾人都齊齊朝他看去。
漢人頗重氣節,崔平臨難不棄,這番作為,可稱的上忠義二字。
所以如今對那個分明是一心求死的崔平,方才已經殺紅眼的眾人卻是一時間不忍下手。
王略環顧眾人,隨后看向對面那個行走艱難的中年漢子,他忽的笑了一聲,“丈夫不避死,殺身以成仁。此人既有忠義之心,我等也當成人之美。”
“殺之!”
下一刻,鋒矢如雨。
是夜,在新汲城中作威作福多年的崔家一夜盡滅。
第二日,縣中貼出榜文,言崔家是為一伙活躍于兗州的賊寇所襲,而如今那伙賊人已不知去向。
之后,縣令趙言親撰悼文,文采華瞻,縣中之人,聞之莫不落淚。
只是,到底是傷心落淚,還是喜極而泣,大抵只有天知曉。
……
新汲城里,王略二人已換一個住處。
按趙王兩位家主所說,為答謝王略將崔家后續之事都交給他們處理的恩情,特意尋了這處院落。
為此他們幾經篩選周折,費了不少心思,最是適合上師居住。
這處院落不小,雖比不得后世那些富麗堂皇的豪宅,可與王略二人之前租住的宅院相比,已是天壤之別。
內院多植青竹,蒼翠挺直,時有勁風吹過,葉動竹搖,嗚咽做響。
此時陳瑜正蹲坐在內院的石凳上,雙手托腮,望著舞動的竹林,怔怔出神。
不知何時,王略已來到他身側,同樣是閉口不言,負手而立,望向那片竹林。
良久之后,王略轉頭看向陳瑜,輕聲笑道:“阿瑜,你莫非是看中了哪家女子,不好開口?年少慕艾,我是過來人,都懂的。說出來也無妨,如今我在縣中也有些薄面,去幫你提親,想必無人會拒絕?!?
少年人漲紅了臉,憤然起身,便要轉身離去。
王略抬手拂去肩上的落葉,笑道:“我知道,你是為崔平之事?!?
陳瑜沉默不言。
他正是少年熱血的年歲,在他看來,崔平這般忠勇之人,不該落得這般慘淡收場。
“你以為崔平可惜了,可你可曾想過,崔家破敗之時,他忠勇戰死固然不假,可當初崔家為惡之際,他崔平又何在?”
王略看著那片竹林,語氣淡漠,“或許他也曾直言勸說過崔家要多行善事??勺越Y果來看,并無用處。然后呢?或許用為虎作倀四字重了些,可道理卻是不差的?!?
少年一陣錯愕。
王略轉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我所言也未必是對,這世上事,從來都是各人有個人的答案。曾有人言,世上事最怕一個我以為如何。在我看來卻非如此,一個人最需要的,難道不是要相信自己嗎?”
少年懵懂的點了點頭。
王略不再多言,舉目而望,恰有竹葉飛揚,飄蕩起舞。
“如今崔家已破,城中這些日子想必熱鬧的緊,可有什么趣事?”王略笑問道。
陳瑜揉了揉臉頰,抬頭望了王略一眼,“趣事倒是有幾件。一件是這幾日王趙兩家傳出消息,說是兩家準備聯姻,趙家少莊主趙英將娶王家女。”
王略點了點頭,“珠聯璧合。自此之后,若無意外,新汲縣中,只怕再難有豪強能與趙王兩家抗衡了。想必其他各家如今也是氣上心頭吧,走了一個崔家,又多了王趙兩家壓在頭上?!?
“據說這些日子城中有些事端,不過都被王趙兩家壓了下去?!?
“第二件事,是如今城中縣吏對趙縣君多有抱怨,暗中稱其為貔貅。”
王略啞然失笑,他早就猜到會如此。
原來當日覆滅崔家,抄得錢財無數,當時眾人將那些土地錢財分成了十份。
縣君有官家身份在,獨占五份,王略以太平道上師的身份,占下其中三份,至于其他兩份,則由以王趙兩家為首的豪族所占。
而趙縣君得到這筆錢財之后,直接將其運到了縣寺中,一人獨占了下來。
故而縣中官吏難免有所抱怨。
“這第三件事……”陳瑜有些遲疑,停頓片刻后才開口,“據說太平道中對兄長也有怨言。”
聽聞此事,王略只是平靜的點了點頭,似乎早有預料。
當日瓜分崔家財富后,除了錢財之外,王略也得了些土地。
獎賞有功之人后,他將這些土地都分給了太平道的信徒,錢財則被他收了起來,日后另有用處。
按理說,能得一處土地對那些太平道的教眾而言已是莫大的好事。
可人嘛,總是既得隴復望蜀。升米之恩,斗米也可成仇。
陳瑜嘆了口氣,“這些人真是可惡的很,若無王君,何以有他們的今日!”
王略則是笑了笑,并未作答,負手望青竹而已。
忠而見疑,信而被謗。
從來不是什么新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