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莊外的馬車上,王略靠在窗邊,昏昏欲睡。
自來到新汲后,他整日奔波勞碌,勞心勞力,一刻也不得停歇。如今布局已成,他才能勉強喘上口氣。
另外一側(cè),同來的錢信捻著山羊胡,眼珠溜溜亂轉(zhuǎn),打量著那位慧眼識才的太平道上師。
如今他有滿腹疑惑,只不過見王略如此疲憊,倒是一時之間不好開口。
“錢君,若有所惑,直言就是了。”原本正在閉目養(yǎng)神的王略睜開眼,看向錢信。
王略此時雖是神情憔悴,可目中精光隱現(xiàn),竟是讓在市井間摸爬滾打多年,自詡閱人無數(shù)的錢信也不敢與之對視。
片刻之后,錢信定下心神,這才開口笑道:“某知王君才辯遠勝常人,只是某在新汲多年,也算略知那位趙縣令與這位趙家主的性情。”
“于他們而言,想必大義二字,是難有作用的。君匹馬入新汲,縱有雄辯之才,只怕也難說服二人聯(lián)手。所以某最為好奇之事,便是他們?yōu)楹螘?yīng)下王君。”
外面駕車的陳瑜大抵是聽到了錢信的言語,馭馬猛的一停,使得剛剛起身的錢信一個踉蹌。
“是了,還有阿瑜與王君同行。”
定住身形,錢信趕忙摸了摸山羊胡。他這胡子修剪不易,寶貝的很。
待兩人嬉鬧完畢,王略這才緩緩開口,“信我?他們自然是不信的。”
錢信聞言一愣。
“只是也無須他們信我。”
王略笑了笑,拉開車上帷幕,日光透過小窗,射進車里,驅(qū)散了幾分冷意。
“他們之所以應(yīng)下我,無外乎兩個緣由。其一,如今太平道正盛,我雖是孤身入新汲,可到底身上還背著一個太平道上使之名。有太平道,有大賢良師為我背書,總歸會讓他們顧忌幾分。”
“不過這其實倒也算不得什么。最緊要的,還是利益。于趙縣君而言,崔家大權(quán)獨攬,架空了他這個一縣之宰,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更何況是他這種讀書人?須知讀書人最是記仇,些許恩怨尚能牢記多年。”
說到此處,見陳瑜也在外探頭探腦,王略忽的有了些興趣,給兩人講了一件有關(guān)讀書人的趣事。
故事的主人公之一也極為有趣,以少年時砸缸之事聞名后世。
這個被王略修改了許多的故事,便是登州阿云案。
事情到底如何,司馬光與王安石又是孰對孰錯,難有定論。
略去旁的不提,只以十七年后司馬光得勢后立刻補充那條舊法一事來說,雖有黨爭摻雜其中,也可知讀書人之記仇可見一斑。
聽完故事,陳、錢兩人皆是連連稱奇。
待兩人收回心思,王略繼續(xù)道:“至于趙家,自然也是為了利益。做第二總是不如做第一來的痛快,有崔家在,即便趙家有再大的志向,再大的本事,也難以施展。”
“縣中土地人口皆為定數(shù),崔家多占,趙家等豪族便要少占。如今崔家一家獨大,如趙家等豪門大戶,又如何忍的下?”
“若趙家家主是個庸碌之人也就罷了,可今日一見,此人絕非庸才。由此推之,這些年藏爪伏臥,正是在等一個一擊即中的機會。如今我給他們這個機會,他們總是要賭上一場的。”
錢信點了點頭,嘆息一聲,“說到底,還是為了一個利字。這世上,誰又不是商人呢。”
王略將窗前帷幕放下,車廂里又陷入半明半暗之中,他微微后仰,閉上雙眼,輕笑了一聲。
“錢有兩戈,傷盡古今人品啊。”
……
數(shù)日之后,崔家莊里。
少莊主崔洪滿手血污,此時正在盆中凈手。
一旁躺著一個因打翻了熱湯,被他親手虐殺的奴仆。
“納妾之事已經(jīng)和那王家老兒說過十余日了,如今還不肯給答復(fù)。他那幺女嫁我為妾,難道還委屈了不成?莫非我崔家在他們王家眼中,真的如此不堪?”
“自然不會,少莊主能看上他王家女,是他家的福份,我這便遣人前去催促。”
崔洪身側(cè),一個略帶猥瑣的漢子彎腰低頭,用一塊錦帕小心翼翼的為崔洪擦去手上的水漬。
此人名叫崔耿,自小在崔家長大,極得崔洪看中,這些年暗中幫崔洪做了不少齷齪事,每次崔洪出行,此人必在身側(cè)。
“催促有何用,若是真想與我崔家結(jié)親,如今早已將小娘子送上門來了!”
崔洪喝了一聲,“這些年阿父就是對這些人太過忍讓,讓他們忘了自家的尊卑!還有那個趙家子,這些年壞了本君多少好事!若是按我的心思,如今哪里還有什么趙家,有什么王家!”
崔耿最是了解這位少莊主的性情,聞言自然只能點頭稱是。
崔洪將手中錦帕扔于地上,冷聲道:“令人帶話給王家,明日若是再不將小娘子送來,就莫要怪某親自去搶親了。到時他王家只嫁一人,只怕就不夠了。”
“是。”崔耿已是滿頭冷汗。
崔洪見他還不離去,不悅道:“還有何事?莫要擾了我習射的雅興。”
“上次那個前來拜訪過的,太平道的王上師遣人送了份請?zhí)麃恚褚瓜胝埳偾f主前去他的住處赴宴。”崔耿恭聲道。
“太平道?”崔洪皺了皺眉,隨即想起那個十射十不中的太平道上師。
“那人倒是個識時務(wù)的,只是宴飲便不去了。本少君何等人物,豈是他想請便能請的?”崔洪冷哼一聲,傲氣十足,“想來山莊里的殘湯冷炙,也要比他準備的那些菜肴更好。”
崔耿應(yīng)道:“少莊主所言在理。只是此人在請貼上特意言明,為少莊主準備了佳釀美人,據(jù)說都是太平道從邊地所得,倒是有些可惜了。”
“嗯?”原本已經(jīng)準備離去的崔洪轉(zhuǎn)過身來,拿過請貼,仔細看了一番,隨后點了點頭。
“阿父出門前再三叮囑于我,不可小覷了太平道。如今既有相請,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不然阿父回來又要苛責。”
“少莊主所言甚是。”崔耿心中一喜,那王略許諾的重金算是到手了。
“不知少莊主準備帶多少護衛(wèi)同行?”崔耿又問,“莊主在時常言太平道不好相與,還是要多帶些護衛(wèi)才是。”
崔洪卻是面色一變,一腳將崔耿踹翻在地,喝道:“即便是本少君單人匹馬獨行,這新汲城中難道還有人敢對我不利不成!”
崔耿一身泥污,翻身跪倒,不敢再多言。
“帶上十余騎,都給我著錦衣,挎好刀,我要讓那太平道的井底之蛙,見識見識我崔家的威風!”
崔洪抽出身側(cè)環(huán)首刀,狠狠用力揮砍了幾下。
“記住,在這新汲城里,某才是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