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和刑部的布置很相似,不過是案卷更多一些,關押的犯人也更多。李花子走在廊下,其間少有水榭,多是肅穆嶙峋怪石,風吹著燈籠吱呀晃悠,心里盤算著怎么把傅家卷宗拓印。
轉角遇上匆匆回來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寺丞等人,衣角也多了凌亂,李花子愣了一瞬行禮,“見過寺卿、少卿、寺丞。”
大理寺卿目不斜視略過她直接走了,大理寺少卿也是冷眸,他們兩人從來嚴厲示人的不茍言笑,唯有兩位寺丞中有一位欲言又止,也只是嘆嘆氣。
有些話不用說,她已然明白??磥韰俏您Q他們落了下風,對于強大的敵人,若不能一擊即中,回過頭來就是滅頂之災。
想到這里,李花子不由加快腳步往宗卷所走去,官帽之下的耳環也劇烈晃動,折射出些許冷光。
一踏入刑卷所便是更冷了些,似乎石板也透著浸骨涼意,李花子瞄了眼還在打瞌睡的同僚,腳步放緩的路過,不知是不是宮中之事影響了她的心境,此刻直覺危機暗伏。
不過她沒耽擱,快步進了宗壬卷屋內,這里皆是存放十年之久的案卷,平日只有她打掃時才回來。
有時也感嘆,幸好是女子,他們把這些灑掃除塵的活計甩給她,才讓她意外接觸到了傅家之事。如今她進出此卷屋也不會引人懷疑。
剛一進屋,下意識查看架角痕跡,確認無誤后才繼續往里走,她一手拿著掃帚,一手拿著簸萁,就想平日那樣,往最角落的書架靠近。
突然止步,青綠繡石斛蘭花紋的鞋子停在書架之前??諝庵衅≈粲腥魺o的玉蘭花香,與原本的書卷特有的木質混合。
有人在?李花子故作無事的擱下簸箕,此刻能觀察到對面幾處書架下方,沒有看到隱藏在書架之后的鞋子。
難道在梁上?她拿著掃帚慢吞吞繞過前排書架,走到最里側,下意識瞄了眼書架,果然有翻動痕跡。
其他地方她不敢確認,但是這個書架她每次翻動,都要極其小心的歸整。所有的擺放位置,一分一毫都銘記在心。
她輕輕移開眼神,繼續掃著地上塵土,慢慢靠近書架,然后假兮兮的摔了一跤,然后一瘸一拐的嘴里抱怨著往外走,做足了憤怒委屈。
瘸著走出宗卷所時,遠遠瞧見大理寺司獄帶著獄卒小隊的背影,發生了什么,能讓大理寺出動人馬,就算是抄了吳文鶴的府邸,也不會讓大理寺的人出動。
李花子的擔憂如同巖下之泉蓄積著,明明是細流無聲,卻好像一點一滴都敲擊在掌心。她就著裙角擦了擦濕潤的手心,警惕的看著四周,而后才悄聲的繞過怪石嶙峋,東一處隱蔽的狗洞鉆回院子里。
大理寺內的狗都是破案的一把好手,都住在西側,東側的這處狗洞已經長滿雜草,剛好隱蔽了她的身形。
等了一會兒,便有一道身影出現。在白日里穿著粗布短衫,應當是辦做廚房雜役混進來的。
身材頎長,看動作更像個江湖中人。李花子看著他在院子里掃視一番,而后爬上靠墻的樹枝,輕快的翻出去。
李花子在外等了等,聚精會神的看著那處,確認了他不會去而復返,她才慢慢爬出來。
來不及清理身上的草籽碎屑,李花子徑直往屋里走去,果然在最角落的那一排少了兩卷,是關于傅家的。
難道是肖家知道了?李花子觸及這個念頭,后背便驚出一身冷汗。她轉身打算離開,卻看到門邊地上投射的影子,斜斜長長的,逐漸靠近著。
李花子抿著唇,手緊緊攥著衣角,此刻宗卷遺失,難道是個圈套?還是那個人又回來了?
人走了進來,是個男子,看起來有些眼熟。他朝著屋內書架張望著,李花子藏在書架后面窺探,不安的摩挲著吊墜,一雙水盈盈的眸子如同遇到強敵的小鹿濕漉漉。
“大人,這邊好像沒人?!蹦凶优ゎ^朝著外面說,外面傳來聲音,“不會,她就在這里?!?
聲音隨著靠近,影子投射在門檻處,嬌小些。李花子懵了下,這聲音,好像從記憶里傳來一般。
隨之是一個身影窈窕的女子走進來,還有一個熟悉的人,吳翠。
女子轉過臉,李花子徹底看清模樣,她的面容在陽光的傾灑下,似乎也在一起發光,圣潔美好的溫和著臉龐,眼眸清冷如高嶺之花的沉靜絢爛。
桑落聽到了些聲音,順著看向左側的角落,一個姑娘走了出來,卻還遲疑的站在最里的書架邊,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
“桑落大人?!?
吳翠先反應過來,笑著說,“花子,神明大人回來了。”
李花子聽到吳翠這么一說,霎時間紅了鼻子,她委委屈屈的往前走,走到桑落面前時,已經是淚流滿面,甚至是泣不成聲。
“桑落大,大人。”李花子啜泣著,用衣袖擦了擦臉頰,“桑落大人?!?
桑落第一次對學生依戀有了具象化,李花子可憐巴巴的挪到桑落身邊,然后一把將腦袋埋到她懷里,手死死抱著她腰就哭起來,就像是一個受了欺負的孩子找家長。
桑落扭頭看向吳翠,吳翠也紅了眼眶,她只得求助的去看謝必安,誰知這家伙早就跑了出去。
“真沒眼力,大人那邊闔家團圓,你們杵著做門神啊。”謝必安一手推搡吳澤軒,一邊揮著驅趕著遲橫。
你可真有眼力勁兒。桑落心想著,只能直愣愣站著,不知道該怎么應對眼前少女。少女還難過著,絮絮叨叨,“大人,你怎么怎么才來,我好想你,我可想你了。”
“你不知道,他們、他們都不看好我,我當個官,當個官怎么了?!崩罨ㄗ诱业搅诵睦镆揽浚乳_始是委屈的訴說,緊著就變成憤怒的控告。
上班哪有不瘋的,這句話在此刻的李花子身上提現的淋漓盡致。桑落聽著李花子罵了足足有十分鐘的大理寺,從上到下,連大理寺里養著的兩條狗都沒放過。
“您不知道,那玄虎多欺負人,我給炒熟的肉都不吃,非得吃那生肉,那生肉多危險啊,說不準有寄生蟲什么。”
“喝點水?!眳谴溥f給她一杯,桑落終于插上嘴,趁著她大口飲水的間隙,壓低聲音問,“她以前也這樣嗎?”
吳翠搖搖頭,默默的又擺上微笑,望著擦嘴角的李花子,“花子,要不先辦正事?!?
“好?!崩罨ㄗ优陌付穑嬷?,“殺進皇宮,早看那群糟老頭子不爽了。”
可能是心有靈犀,她話音剛落,就變了臉色,慫慫的垂下腦袋。吳翠也尷尬的咳嗽兩聲,輕輕起身行禮,“寺卿大人、少卿大人、寺丞大人?!?
桑落稍稍側過臉,看著門口出現的一群人,為首的糟老頭大概就是那個大理寺卿。
“神明大人?!遍_口的是大理寺卿霍寺卿,他眉目難得和緩,恭恭敬敬的作揖。
“你們這會兒不該是去肖家嗎?”
“特地來請神明大人相助?!被羲虑鋽[足了懇切態度,比起他們那些恐懼忌憚,他好像多了幾分真誠。
桑落不說話的瞧著他們,忽然笑了,春日爛漫一般。
“老狐貍啊?!?/p>